第六十六章
但任憑他如何喚,如那日落水之後,她整個人軟塌塌地倒在他懷裡,沒有一絲回應。
那股無能為力的悲涼感,再次冒出來揪住了他的五臟六腑,抓心撓肺,煎著他的心肝,他緊緊地抱著她,唇瓣挨著她的臉,一下一下地碰著,似乎這般抱著她,親著她,她就能醒過來,就能從閻王手裡將她的命奪回來一般,可良久過去,她依舊沒有動靜,恐懼和害怕一點一點地加劇,擾得他六神無主,他雙手開始顫抖,聲音也抖得厲害,一聲聲地喚她,“芸娘,芸娘......”
叫不應她,他急得去摸她的唇角,輕輕地撥動著她的唇瓣,想讓她開口同自己說說話。
一句也好,哪怕發出一個音節來也好。
可她的嘴唇乾裂,被他指頭掰開,唇齒之內,再無往日那般有水澤潤澤,一片乾涸,同她的臉色一樣,蒼白得了無生氣。
她說他什麼都會,但卻沒能護住她。
他低下頭,用額頭去碰她緊閉的眼皮,低下聲來,哀求地道,“你醒過來,再堅持一會兒好不好,我們已經出來了,你不是想吃兔子嗎,我去給你抓,你想要幾隻,便給你烤幾隻。”
他想起她說的那些話,又道,“誰說的你死了沒有遺憾?我答應過你,要替你找一箱子碗口大的珍珠,如今還沒開始湊呢。”他嘗試著說一些刺激她的話,“還有你外祖父,我沒告訴你,他還活著,他在果州等你去找他,你不是說過要送給我一匹馬嗎,我想要,你不能賴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從無力回天的茫然之中,陡然反應過來,慢慢地靠近她,用自己鼻尖去碰她的鼻息。
一縷輕輕的,如抽絲一般的氣息,緩緩地撲在他的鼻尖處,他隻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仙草,救回來的不隻是她一個人的命。
一瞬之間門,胸口的激動,刺得他乾涸的眸子裡,溢出了星星點點的濕意。
她隻是餓暈了。
他將她放在自己懷裡,取出腰間門短刀,如同當初隨她一道跳下江河時一樣,他沒有多想,隻想救她,隻知道她必須得活下來。
鋒利的刀尖劃破了自己的掌心,鮮紅的血液瞬間門冒了出來,他輕輕捏著她的臉頰,打開了她的嘴,握拳將掌心流出來的血液,一點一點地流入她的齒內。
許是太渴了,感覺到了水澤,即便是昏睡了過去,她也下意識地開始吞咽。
她的嘴唇上沾上了他鮮血,似乎沒有之前那般蒼白。
虛驚一場,他緩過神來,隻覺自個兒背心一陣熱一陣涼,包紮好傷口,他抱著她坐了好久,才平息下來。
這樣一場魂飛魄散的驚嚇,自十年前之後,他從未在誰的身上體會過,這幾日卻在他懷裡的這個小娘子身上,連著經曆了兩回,這等子自個兒掐住脖子的軟肋,真不好受,見她醒不過來,他彷佛也去了大半條命,對於他這樣的人而言,無非是致命的短柄,可他不受控製,他心甘情願。
他盯著自己掌心纏住的傷口,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那股在他腦海之間門模糊地徘徊了好幾日的影子,他好像抓到了。
懷裡的這個人,不僅僅隻是他的夫人。
他在乎她,喜歡上了她。
他已經將她當成了生命裡,不可缺的伴侶,他不想讓她死,即便是要了他的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救她。
甚至來不及去想,這樣做的後果會如何,來不及去想自己若是死了,那份壓在他心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他的仇恨,又該怎麼辦。
若是他當真就這樣死去,什麼都沒做,便下了地府,他怕是靈魂都不會安寧,但他就算是死,也無法做到丟下懷裡的這個人。
她是鮮活的,他是如今唯一一個能左右自己心神的人,她能讓自己笑,一句無心的言語,一個表情,一樁小小的事,都能牽動他的情緒。
她也是唯一一個心疼他的苦,說過要罩著他,還想要給他割肉吃的人。
這樣好的小娘子,他怎可能不動心,但他沒想到他的感情會來得這麼快,在他最需要舍去一切,斬斷後路之時,這一份感情,無疑成了他之後複仇路上的牽絆,有了牽絆,同之前那等什麼都不在乎的日子過的是瀟灑相比,今後的路確實會多上很多礙手礙腳的地方。
以往沒嘗過這樣的滋味,他最是忌諱,如今不一樣了,像是空了心的蘿卜,突然長出了心來,有了七情六欲,一切都豐滿了起來,不僅沒覺得累贅,反而心口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甜蜜和充實。
天際的餘暉慢慢地散去,夜幕降臨,他將她背了起來,繼續往前。
這回他明顯得感覺到了的自己的體力在慢慢地在達到極限。他的腳步不再沉穩,變得吃力了起來,有時候腳步東倒西歪,有時候走著走著,往後連退幾步,眼前甚至開始有了天旋地轉的暈厥感。
但他清楚,他不能在這時候倒下,她要是醒了,什麼都沒有,同樣走不出去。
他咬著牙往前,走出了那片蘆葦,到了林子裡,才將她放了下來,揭開掌心的綁帶,再次拿出刀,又喂了她一次血。
她的臉色似乎好轉了許多。
趁著月色,他去附近撿了柴火,燃了一堆火在她麵前,一刻也沒歇下,又去林子前方狩獵,沒獵到野兔,隻獵到了一隻野雞。
想起她乾乾淨淨,又是小娘子自小被人伺候慣了,就算是有了野雞,有了火,她未免也不會處理。且沒有水,她同樣難熬。
暈厥感撲滅而來,他硬撐著,掏出短刀,先放了野雞的血,倒入自己的口中。
血入喉後,他緩了緩,再次起身,去找水。
半個時辰後,他將一切都準備好了。
一隻殺好了的野雞,一隻裝滿了水的竹筒,一堆燃燒的火焰。
如此,她醒了,也能活下來,走出去。
耳朵一陣嗡鳴,眼前又開始模糊,最後他從腰間門掏出了一塊令牌,塞進了她懷裡,聲音嘶啞地道,“活下來,去果州,找你的外祖父。”
令牌是明春堂堂主的令牌。
隻要她走出去,亮出這塊牌子,明春堂的人定會找到她,從今往後,任由她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