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己人,彆見外,鍋裡饅頭多,你喂完了,自個兒也去吃點。”婦人想了起來,指了一下外麵院子裡一堆乾草,“我就兩間房,晚上你就去那將就一夜吧,待會兒我找床被褥給你。”
芸娘感激地道,“多謝貴人。”
“快喂,我先走了。”
“行,貴人也累了,去歇息吧。”
婦人一走,芸娘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忙扶起裴安,將一碗肉湯喂完,又喂了半塊饅頭,再摸了一下他額頭,還是燙。
估計沒那麼快。
她擰了濕帕子,貼在了他額頭上,這才慢慢地吃起了饅頭。
餓過一回的人,知道是什麼滋味,她不敢吃完,悄悄地囤了一個,連著袖筒裡的一共兩個,再同他和裴安的荷包一起藏好。
財不外露,以他們的處境,不宜露財,一窮一白,無所可圖,才能讓人放下戒備。在馬背上時她便取下了裴安和自己的荷包,藏在了袖筒裡。
無論到哪兒,防人之心不可無。
怕婦人懷疑,她不敢多呆,守了一陣後,她去了婦人屋裡,抱出了一床漏風的棉被,躺在了外麵的乾草堆上。
忙的時候沒察覺,如今閒下來,才察覺自己的肩頭和一雙腳,疼得厲害。
她彎下身,輕輕地褪下了腳上那雙已經看不出原樣的靴子,鞋底不知何時已磨破了一個洞。
腳指頭下,好大幾個水泡,亮堂堂的,有的已經破了,血和皮黏在了一起,一拉扯,疼得鑽心。
可這些皮肉上的痛,遠遠比不上她心裡的煎熬。
裴安還沒醒,她自己不能再有事,她厚著臉皮去向婦人借了一雙布鞋,又去廚房燒了一鍋熱水,將肩膀和腳上的傷口洗乾淨,適才裴安抹傷口還剩下的一點藥渣,她一點都沒浪費,抹在了傷口上。
夜裡又是一片浩瀚星空,群星璀璨,她卻沒心再欣賞。
一直留意著隔壁,待婦人一睡,她又去了廚房,打了一盆熱水,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屋裡,褪去了裴安的鞋襪,將他的腳也擦洗乾淨。
短短幾日,她乾了這十幾年來加起來都沒乾過的活兒,實在是太累,趴在了他身旁的床上,睡了過去。
沒過多久裴安開始夢囈,芸娘如同被人一棒敲了腦子,瞬間驚醒,又昏昏沉沉,替他更換著頭上的濕布巾。
反反複複折騰到後半夜,他才慢慢地安靜下來,芸娘抹了一下他額頭,指腹似乎有細細的汗出來。
有汗就是要退熱了。
芸娘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很想好好哭上一場,可實在是太困,困得連哭的力氣都沒了,一頭倒下去,立馬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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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後半夜便開始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在他身旁,替他褪去了鞋襪,擦洗著腳底。
他想掙紮著起來,腦子卻一片昏沉。
一會兒是兒時院子裡的那場大火,他想撲進去,腳步卻怎麼挪不動。一會兒又是父母、姑姑、還有兩位叔叔的歡笑聲,可待他跑過去,他們卻又走遠了,無論怎麼追,總是差一段距離。
最後又回到了那片蘆葦中,烈日當頭,底下的泥土乾涸裂開,他坐在地上,芸娘躺在他懷裡,閉著眼睛,嘴唇發白......
他一聲一聲地去喚她,“芸娘......”
就在他絕望之際,一隻柔軟的手突然握住了他,低聲道,“我在這。”
聲音傳進耳朵,他很快平息了下來,再一次墜入黑暗,醒來時,耳邊聽到了幾道雞鳴聲,完全不知道在哪兒。
他手指一動,感覺正被人握著,同夢裡握住他手的溫度一樣,沉睡前的記憶一瞬湧上來,他猛然睜開眼睛,轉過頭,便看到了趴在自己床邊,睡著了的芸娘。
經曆過那樣的艱難之後,這樣的畫麵,美好的失了真。
看了好一陣,他才緩緩地伸手,去摸她的頭,掌心碰到她柔軟的發絲上,那真真切切的觸感,激得他喉嚨發緊。
良久,他才輕喚了一聲,“芸娘。”
天已經亮了,自前日醒過來之後,芸娘便很容易驚醒,聽到聲音,立馬醒了,一下抬起頭來,兩雙眸子相對,跟前的彼此都是鮮活的。
一道經曆過生死,那便是刻骨銘心的印記,兩人望著對方,眼底湧出萬千情緒,最終一句話都沒說,一個紅著眼睛張開胳膊迎著她,一個眼含淚水撲進他的懷裡,劫後餘生,悲喜交集,豆大的淚珠子從她眼裡滾了下來,她嗚咽地哭著,他緊緊地抱著她,心似是被刀子在絞著,痛得呼吸都困難。
“讓你受苦了。”他一雙胳膊抱著她,時不時地摸著她的頭發,可還是覺得不夠,恨不得將她這個人揉進身體裡,自此連成一塊兒,舍不得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苦倒是不苦,她嗚咽地同他抱怨,“郎君嚇死我了,你昏睡了兩日,還發了熱,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辦......”
他體會過那種絕望,明白她的心情。
沒想到自己睡了兩日,他心疼地抱著她,細細喃喃地哄著她,“再也不會了,我身體底子好,不會那麼容易死,兒時算命的給我批過八字,不到一百歲,閻王收不了,你彆傷心了。”
人就是這樣,沒人疼時,可堅強了,能使刀砍樹,能烤雞,能一個人拉著他走了那麼長一段林子。
可一旦有人疼了,立馬矯情了起來。
那話勸完,她愈發哭得厲害,之前壓抑著不敢哭,這會子他醒了,她敢哭了,埋在他懷裡,痛痛快快地流了一場眼淚。
他聽著她的抽泣聲,偏下頭去親她的額頭,一下一下,如同小雞啄米,滿腹的心疼和憐愛,“不哭,我在......”
直到將蓄在眼眶內的淚流光了,芸娘才罷休,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抬頭再次看向他。
那可憐的模樣,一陣陣揪住了他的心,他想起自己暈迷之前,她還沒醒過來,又緊張地看了她一圈,“你好點了沒,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芸娘搖頭,“我都好了,郎君不必擔心。”
裴安這才反應過來,抬目打探跟前的壞境。
四麵土牆,屋頂幾根橫梁,粗糙簡陋,他正欲問她這是哪兒,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道響亮的腳步聲。
他轉過頭,便見一位身子魁梧的婦人,一手提著雞,一手拿著刀,站在門口扯著大嗓門道,“丫頭,雞拿去給你兄長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