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天下安定,談何容易。
五萬雄兵到了他一個弑君禍國的人手裡,指不定就成了人人眼紅的靶子,個個都要打著捉拿逆賊的旗號,對他進行討伐。
若是之前,他定也不怕,來多少,他殺多少,誰也彆想踏進臨安半步。
如今有她在,完全不一樣了。
她父母留下來的遺願,她不能忤逆,也斷然不會丟下自己的祖父不管,大不了臨安他不要了,兵權給他顧震,他隻取趙濤的狗命,事成之後,他便來找她,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她不是喜歡遊山玩水,想做土匪夫人嗎,往後他們便坐守住一方小山穀,當一對閒雲野鶴的夫妻,這江山如何,誰來做主,都與他們無關。
誰說他沒將自己計劃進來,他考慮得周全,隻給自己留下了最後的底線,複仇是他如論如何也擱不下的,除此之外,他都讓了步。
舍棄五萬雄兵,連臨安也不要了,隻為護住她的周全。
她還有什麼好求的。
芸娘躺在他懷裡感受著跟前的溫熱的胸膛,想起天一亮,兩人就要分道揚鑣,心中已生出了萬分不舍。
床頭的燈已經吹了,她眼睛裡模糊一片,怕淚珠子滾在他身上,讓他察覺了出來,將頭一轉,後腦勺枕在他懷裡。
她躲是躲不了的,她想好了,待他一走,兩千兵馬,她親自帶去邊關,以國公府裴夫人的名義,去抵禦北人。
他報他的仇,她來替他正名。
即便是死了,她也要以裴夫人的名冊刻在石碑上,入國公府的祠堂,讓世人知道,他國公府世子裴安,並非人人口中的惡魔奸臣,他還是當初那個心中裝著天下,意氣風發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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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時光走的慢些,越是很快到天亮。
外麵的人忙忙碌碌,收拾著東西,芸娘睜開眼睛,裴安也醒了,正彎身在穿靴,寬闊的脊梁,結實有力,替她擋了不少的風雨。
她沒忍住,從身後貼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也不說話。
裴安見她這樣,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心坎驀然一酸,恨不得不顧一切將她帶上,哪怕刀山火海,也要和她在一起。
理智終歸戰勝了衝動,心頭對皇帝又多了一份恨意,暗自打算,待落入他手中後,定要多割幾刀,方能解恨。
他回頭去摟她,將她抱在懷裡,看著她一頭青絲散在他胸前,如同上好的緞麵,順滑柔順,他撫了撫,輕聲道,“時辰還早,你再睡一會兒,用了早食我再走。”
該來的遲早要來,她這番糾纏隻會讓彼此徒增了愁緒,芸娘點頭鬆開了他,也沒睡了,蹭了床前的繡鞋,起身道,“我伺候郎君更衣。”
自從嫁給了他,芸娘在王家學來的一套規矩幾乎都沒有用上。
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才能當好一名妻子,跟著他走了這一路,是他的忍讓和包容,讓她覺得自己做的還行。
如今仔細想想,她竟然一次都沒有替他更過衣。
換洗的衣物,昨兒晚上童義就已經備好了,擱在了床前的木幾上,芸娘拿起來,有些手生,她踮起腳一件件地往他身上套,他低下頭,將就著她。
裡衣,外衫,腰封,扣上了玉帶的卡扣,到底像是個妻子,正式地伺候了他一回。
最後再係上了那塊她送給他的玉佩,本想送給他一串珊瑚,沒送成,又想給他縫個荷包,還是沒完成,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她這妻子當得也挺失責的。
看出了她眼裡的沮喪,裴安心裡也不是滋味,往日他無論去哪兒不是乾脆利落,沒有半點顧及,怎麼也沒料到,有朝一日會經曆這樣的離彆愁緒。
他摟住她肩膀,也想給她留個念想,將她扶到了妝台前坐下,取了台麵上的烏木梳,一手握住她的青絲,一手從她的頭頂上慢慢地刮了下來。
怕弄疼了她,他沒用什麼力,不痛不癢地刮過,頭發絲兒幾乎都沒沾到。
芸娘隻聽說妻子替夫君挽發,沒見過反過來的。那股子隻有自個兒獨一份的寵溺,讓她很想恃寵而驕一回,可見他一個七尺男兒,平日裡冷冰冰的,誰見了都杵,突然乾起這樣的細活兒來,著實為難了他,芸娘伸手去拿他手裡的木梳,“郎君莫讓人笑話了,我來吧。”
“誰敢笑話?”裴安手繞開,不讓她奪,繼續替她梳著,不小心扯到了發尾,他從銅鏡中看了她一眼,“疼嗎。”
芸娘搖頭,“不疼。”
裴安慢慢地替她梳著,實則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梳成她平日裡的模樣,弑君報仇,他一句話說得快,但實際要多久,誰能保證,他隻想讓她記住自己,莫要忘了他。
曾經聽邢風喚她閨名,他很不是滋味,想著定要給她再取個旁的什麼名字來,隻有他隻能喚的,這會子倒是突然不介意了,喚了一聲她的閨名,“寧寧。”
她聲音嗡嗡地應了一聲,“嗯。”
他握住她的肩,緩緩地俯下身來,看著銅鏡中的小娘子,前後幾月的心境,已完全不同,他湊在她耳邊,低聲地道,“我裴安這輩子從未對誰動過心,同你定親,確實是為形勢所逼,可如今,我愛上你了。”
說不清是何時動的心。
是她冒雨前來替他送信,對他說出那句,“我不想你出事。”,還是之後為了維護他,不顧自己的形象,拿包袱砸人頭。又或是她捧著手,讓太陽落進他們圈起來的掌心裡,總之,他是越陷越深,意識過來,早已刻了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