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恬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她看到的畫麵。
就好像在沙漠裡已行走到脫水的人突然看到綠洲,抱著浮木漂浮在海上的人突然看到海島,這個原本被死亡的黑暗籠罩的小城,突然迎來生的希望。
昨夜淩晨兩點五分三十一秒,位於我國Q省的某縣發生裡氏7.9級地震,而安恬所處的尕興縣,距離震源中心僅四十公裡,受災嚴重。
地震發生後通訊受損,通往縣城的路被滑坡的山體阻斷,中央緊急調配大量的武警官兵和部隊戰士在第一時間奔赴災區,在災難發生的第15個小時之後,第一批救援戰士踩著夕陽的餘暉到達。
像是給這個已經一腳踏入鬼門關的城市,輸送了第一道生命的力量。
葛萱停止了哭泣。
救援連夜進行,探照燈徹夜亮著,安恬她們之前露營的草地成了臨時安置點,聚集著大量災後的群眾。他們露營的帳篷也被臨時征用,用來給醫務人員搶救傷員。
耳邊從災難發生後都是哭喊聲,一幕幕的殘忍的生離死彆在麵前上演,安恬從來沒有感受到生命是那麼脆弱,就好像天上的繁星,消失前最後的光亮穿越無數的光年到達地球,在某個平靜的晚上徹底熄滅。
出城的路還未徹底打通,先進來的戰士們都是冒著墜石和滑坡的生命危險,受難的群眾不能被立即轉運出城,安置點聚集著老人和傷員,沒有受傷的年輕人,也跟著投入到救援當中。
安恬一直跟葛萱在一起,混亂中跟那幾個t大的同學走散了。
安置點的人越來越多,許多人從地震發生後就沒有吃過東西,Q省屬於高原,夏夜的氣溫也隻有十度,所有的人籠罩在饑寒交迫中。
直升機有空投物資,冒死先進來的戰士們也帶進來了食物,安恬和葛萱主動攬起了這項任務,抱著礦泉水和麵包,徹夜給安置點的人分發。
安恬從來不知道自己力氣可以這麼大,胳膊不知疲累地抱起一箱又一箱空投的物資,直到最後都已經沒有知覺,像一個機器,不停地重複著同一項工作。
她從地震發生之後便一直沒有合眼,第二天晚上又承擔起了分發物資的工作,已經徹底忙了一天兩夜。
她感覺身體像一架超負荷運轉的機器,在看到又升起的朝霞時,已經徹底頂不住了。
有一個沒有受傷的男士接替掉她的工作,安恬一放鬆,頓時跌坐在地上。
“安恬!”葛萱叫道。
“姑娘你沒事吧!”周圍的人立馬扶起她。
安恬無力地搖搖頭:“沒事。”
葛萱扶過安恬的胳膊:“怎麼樣了,哪裡不舒服?”
另一人說:“你忙了一晚上了,快去休息吧。”
安恬看到安置點混亂而淒慘的景象,搖了搖頭,送來的難民越來越多,有能力幫忙的卻很少,不是受了傷就是被極度驚嚇,安置點負擔越來越重,這裡人手緊缺,通宵過後沒有一個人在喊累。
安置點負責人塞給安恬和葛萱兩人一大包物資:“你們彆在這裡搬東西了,往城裡走,誰需要就給誰。發完了就回來,一定記得避開危房!”
安恬跟葛萱背了大包物資出發,兩人進了城後便分開行動,分開時互相擁抱給彼此打氣。
餘震頻發,城裡到處是斷壁殘垣,僅存的房屋也岌岌可危。
中年的女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戰士們正在挖掘她被埋在廢墟下的女兒,有戰士抬著擔架從她身邊奔過,擔架上躺著的男人雙腿空空蕩蕩,還有好不容易被從廢墟中挖出來的人,重見天日時卻已沒了呼吸。
戰士們根本都顧不上吃東西,安恬好不容易分完了物資,往回走。
太陽已高高升起,高原的陽光照得她頭暈眩。
安恬眯著眼,抬起手,放在額前,擋了擋陽光,感覺到太陽穴正突突地跳,胸口的心跳如擂鼓。
她想站在原地緩一緩,突然,腳下的大地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餘震來了!”她聽見有人在喊。
“快跑!”
周圍已是廢墟,安恬本想就地蹲下,然一抬頭,卻看見眼前一根搖晃的電線杆。
電線杆在初次地震搖晃時並未倒下,然而本已傾斜的柱身卻再也經受不住餘震的摧殘,帶著已經斷掉的電線,直直倒向地麵。
安恬看見越來越近的電線杆,瞳孔倏地縮小。
緊接著,她隻感覺自己身子被猛地一撞,她的全世界都在旋轉,隻有後背被磚石擠壓的痛,耳邊一聲巨響,勁風撲麵,鋪天蓋地的瓦礫碎石砸過來。
隻不過她並沒有被砸到,她被一個人抱著,禁錮在懷裡,那人用後背擋住電線杆倒下時揚起的瓦裡碎石。
餘震結束了。
巨響過後,世界仿佛格外的安靜。
安恬迷迷糊糊地看。
她看到眼前是一件迷彩服。
她接著抬頭,看到那人的下巴。
仿佛格外的熟悉,很多次,她也曾這樣被一個人抱著,然後昂頭看他。
安恬腦海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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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危險了,那人鬆開他抱緊她的手臂,拖著她後背,起身。
擋在眼前的身軀移開,陽光頓時刺得安恬睜不開眼。
她坐起身,眯著眼睛,看到眼前的人臉。
他戴著帽子,臉上全是泥土砂礫,他皮膚黑了不少,五官輪廓卻沒有變,依舊是薄薄的單眼皮。
安恬從未想過,重逢實在這樣的情況下。
她看到他肩章上的兩枚星徽。
然後是左胸口的姓名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