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接到她病重的消息時,他嚇得幾乎跌下馬去,後來鳳薑雖又遣人說她在好轉,他卻根本不敢賭鳳薑萬一是在哄他的可能性,連韃靼那邊收尾的事還沒做好都顧不上了,一路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
五天的路程硬生生被他壓成了兩天,這一路上他連眼都沒闔過,心焦煎熬,為的隻是想儘快見到她,親眼確保她真的大好了。
隻此刻他卻不能說,沒事,我隻是來瞧瞧你是不是真的大好了——
他後退一步,偷偷吐了口氣,從袖袋中取出一隻比手掌略長的青竹筒,筒上簡單雕琢了一叢修竹,旁書五個字“無竹令人俗”。
“姑娘病中想是無趣,希望這個能給姑娘略解煩悶”。
仇希音茫然看著那隻怎麼看怎麼平平無奇的圓筒,實在想不明白這樣一隻圓筒怎麼解悶。
“請姑娘備筆墨”。
仇希音示意秀今去準備,屈膝想讓,“將軍這邊請”。
兩人在梧桐樹下的石桌石椅上落座,秀今捧了筆墨來擺好。
寧慎之將圓筒放在石桌上,打開蓋子,輕叩了三下,仇希音隻覺眼前金光一閃,就有一隻猴子似的東西跳了出來。
寧慎之道,“磨墨”。
它就用前爪捧住墨塊,慢慢磨了起來。
定睛看去,竟真的是隻猴子,隻不過極小,隻得小孩拳頭大小,比手指略長,渾身金毛,雙目爍爍有光,拿著墨塊研墨的模樣精靈可喜。
秀今忍不住咦了一聲,仇希音也麵露驚異之色,“這是什麼?”
寧慎之還是用那沙啞粗噶的聲音道,“這是墨猴,會磨墨,還會看家,伺候筆墨彆有意趣,偶有人尋來送我,我要來無用,送給姑娘頑頑”。
仇希音看著那小巧可愛的墨猴,不知怎的便想起了上輩子他提著鸚鵡說給她頑頑的模樣。
那是她嫁入攝政王府的第二天,他風輕雲淡的提著那隻聒噪喊著“燕燕萬福”的鸚鵡,也如現在這般冷清又冷淡的說著“偶有人尋來送我,我要來無用,送你頑頑”。
他不知道她最厭惡的便是謝氏養的遍府撒野的鸚鵡,而她則費儘心思弄死了那隻會聒噪喊著“燕燕萬福”的鸚鵡。
後來,他再也沒有送過她活物,現在,他又送來了這隻墨猴——
寧慎之見她盯著自己不說話,心裡越發沒了底,他不在的這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
“仇姑娘不喜歡?”
好像上輩子,他也問了這樣一句的,隻她將將嫁入攝政王府,正是最小心謹慎之時,哪裡敢說不喜歡?
“喜歡,多謝王爺費心了”。
她記得當時自己是這麼回答的,於是她微微一笑,道,“喜歡,多謝將軍費心了”。
寧慎之直覺哪裡不對,越發不敢隨意動作,見墨猴已磨了小半硯台的墨,開口道,“夠了”。
墨猴便聽話棄了墨塊,趴在硯台邊眼巴巴的望著寧慎之。
寧慎之提筆蘸墨,開始寫字,這期間,一隻淺綠色的蜘蛛吊著蛛絲垂了下來,它猛地躍起伸舌將蜘蛛卷進了嘴裡,又趴回了硯台邊。
仇希音嚇了一跳,隨即笑了起來,寧慎之筆下微頓,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頭,放下筆,將寫的字揉成一團,起身離開石凳。
隨著他的動作,墨猴又伸出了舌頭不一會就將硯台裡的墨舔了個乾乾淨淨,又鑽回了筆筒中。
仇希音忍不住伸頭去看,卻見那小猴子蜷成一團縮在筆筒裡呼呼大睡了起來。
秀今忍不住道,“姑娘,這猴子真好玩,又小,一捏就死了”。
寧慎之,“……”
所以,一捏就死就好玩是嗎?
“這猴子隻吃墨汁?”
寧慎之答道,“花生、綠豆、堅果類的東西,它都吃,你喂上幾天,它便聽你的話了”。
“那剛才將軍說它還會看家是?”
“這墨猴久居書房後,若有生人貿然進入,它就會跳出筆筒示警,有的還會循著氣味去找主人”。
仇希音更加驚訝,“那它會嗎?”
寧慎之答道,“那個進獻的人說它會,隻我還沒試過”。
送給他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
仇希音顯然也想起了這一點,笑道,“這麼說來,它本事可不小”。
寧慎之見她雙眼晶亮,時不時低眸去看筆筒中呼呼大睡的墨猴,顯然極是稀罕喜愛,心中歡喜,話不由就多了,“其實它還會鋪紙、翻書、遞筆,仇姑娘要不要試一試?”
仇希音點頭,寧慎之又坐了下去,果真將墨猴敲醒,命它遞筆翻書,它果然都會,做起來滑稽又可愛,那小手小腳忙個不停的呆萌樣子,隻怕就沒有人會不喜歡。
不知道如果她送了這樣一隻墨猴給謝氏,謝氏還會不會養那些聒噪著滿天亂飛的鸚鵡?
兩人逗弄了一番墨猴,仇希音命秀今去取了花生過來,剛放上桌子,墨猴就雙手去抓,放進嘴裡,嘎吱嘎吱地咬了起來,那滑稽靈活的動作讓仇希音不由又笑彎了眉眼。
這輩子,許是事事順心,她著實愛笑了許多。
寧慎之看著便有些移不開眼神,驚覺後忙垂下眼道,“每次不能多喂,至多五六粒便足夠,每天喂個五六次,又或是取個專門的硯台放著吃食,它餓了自會去吃”。
仇希音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寧慎之便起身抱拳道,“如此,鳳某便告辭了”。
仇希音亦站了起來,“將軍且慢,聽說將軍前些日子遣人去了韃靼,不知可有結果?”
寧慎之沒有遲疑,“韃靼答應獻額爾登特銅礦山,十年內每年春秋各供涼州衛五百匹戰馬”。
韃靼已元氣大傷,再每年獻一千匹戰馬,隻怕十年內,都不敢再有異動。
“那白鋒呢?”
“此次抓住孫虔叛國鐵證,白鋒居功至偉,前去韃靼便是由他領頭,現在還未回來”。
他說著遲疑看向仇希音,“仇姑娘,還想要他的命嗎?”
仇希音命秀今取了一隻荷包交給寧慎之,“這個給他,你叫他記住,他欠我一條命,我隨時找他要債”。
寧慎之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抱拳行禮,“那鳳某便替白鏑勇謝過姑娘了”。
“鳳將軍客氣了”。
鳳薑抱拳行禮,轉身離開,仇希音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這才又垂頭逗弄起那隻墨猴來……
當天晚上,仇希音鮮見的夢到了上輩子,夢到了上輩子寧慎之死的時候。
那天,寧慎之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要她陪他吃臘八粥,結果沒吃幾口就開始吐血。
他卻像突然有了許多話要和她說,一直喋喋不休的說著,一輩子寡言少泄、性子冷漠的寧攝政王在臨死前終於話多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