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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大,雨滴撞擊在屋頂的瓦片上,激起一朵朵水花,之後順著屋簷流淌下來,先是斷了線的珠子,漸漸就成了一道道雨線雨簾。
屋中,水氣繚繞。
兩大桶熱水冒著白騰騰的煙氣,小紅用銅盆舀了一盆熱水放在床前的幾上,無雙正將雪白的帕子浸濕,梅芳則在床前替已經逝去的太姨娘寬衣解帶。
一牆之隔,趙媽媽正領著人布置靈堂。
因下著大雨,很多東西都來不及準備,所以布置得極為不順,總是缺東西,總要讓人找了陳莊頭來,讓他臨時去現找。
幸虧陳莊頭算是有本事的,磕磕絆絆倒也把東西湊齊了。
白露也在外麵,她本該陪伴在無雙身邊,可聽說小殮要給死人擦身更衣,她實在害怕,就找了由頭留在外麵布置靈堂,這會兒她正躲在一角摸摸索索也不知在忙著什麼。
至於陳婆子和錢四,乾脆早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不過這會兒也無人關心他們。
……
沒人來打擾,無雙有充裕的時間給太姨娘擦身換衣。
無雙一直是膽小的,這一次她卻罕見的大膽,連趙媽媽都避出去了,偏她還說要親自替太姨娘擦身更衣。
當然這話是私底下跟小紅梅芳兩人說,實際上哪怕是趙媽媽都不信三姑娘敢親自動手,估計也是攏著手在一邊看著,讓兩個丫頭替手。
無雙一邊給太姨娘擦拭著身體,一邊默默地流著眼淚。
小紅和梅芳都不是口舌伶俐之人,尤其是梅芳,沉默寡言得厲害,兩人都不會勸人,隻能一個人注意外麵的動靜,一個留下來給無雙打下手。
擦完身體,再是穿上褻衣、中衣、殮服。
殮服是太姨娘提前為自己準備好的,甚至是最後要放在口中的壓舌,太姨娘也提前準備了。
還有棺木。
據梅芳說,棺木大概等會兒陳莊頭就送來了。無雙也是從梅芳口裡得知,陳莊頭是自己人,隻是太姨娘故意做給侯府看,所以從表麵上看不出什麼,但實際上陳莊頭這些年沒少照顧太姨娘。
直到太姨娘終於乾乾淨淨、體體麵麵地躺在那裡,若不是身體是涼的,幾乎宛如活人無疑。
“祖母您放心,雖然您沒有說,但我知道您的遺願,這一次我一定讓您和祖父合葬。給我些時間,我一定能辦到。”無雙握著太姨娘的手鄭重道。
小紅在一旁有些沒聽明白,什麼叫這一次,還有哪一次?
她哪知道前世無雙根本不知道太姨娘葬在哪兒,但想必是沒能跟老侯爺葬在一起的。太姨娘心知孫女人單力薄,又群狼環伺,才沒有提出這個要求,但無雙怎可能不懂。
就是因為懂,她才深恨自己前世的愚昧無知,讓太姨娘孤苦無依而去,恨那些人欺人太甚,更恨自己軟弱無能。
弱者才會被人肆意欺辱,才會萬般不由己,隻能任憑他人作踐。
重活一世,一直到此時此刻,無雙才真正明白,她前世的半生淒涼不是因為她命不好,也不是她天生生下來就是受苦的,秦師傅教她的那些逆來順受、卑弱自憐都是假的,都是心懷惡意之人,故意以此來蠱惑意圖操控她的東西。
沒人知道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在無雙給太姨娘擦身換殮服這期間,她到底經曆了什麼樣的心路曆程。
不過這一世,想來她不會重蹈覆轍了!
.
院子裡,陳莊頭渾身淋得濕透,帶著幾個同樣渾身淋濕的漢子,推著一輛放著棺木的車來了。
看得出他們極為仔細,棺木上不光搭著稻草簾子,下麵還蓋了幾張大油紙。
攔在門前的趙媽媽皺眉道:“這棺材哪兒來的?怎麼急慌慌就送來了?”
陳莊頭臉色無辜,也有些無措道:“不是媽媽您說要給太姨娘辦喪事?這棺木也不是小的準備的,是太姨娘提前就讓人打好的,她老人家曾說她走得時候估計天熱,到時候也不用太過講究,過了三天就埋了吧,也免得活一輩子臨到死了以後讓自己臭了……”
最後這一句他說得十分微弱,卻又讓靈堂上的人都聽得分明。
說著,他又解釋道:“難道這事太姨娘沒跟媽媽說過?小的以為說過,才會冒雨把棺木送來。”
趙媽媽眉心緊皺,她心裡本就亂得厲害,心思也不在這上頭,此時雖覺得陳莊頭話音有些怪怪的,但理似乎也是這個理。
可聽說隻停三天靈,就要把人埋了,她又總覺得不能這麼辦,畢竟府裡還沒來人,人就這麼埋了,到時候她怎麼交差?
這時,無雙從屋裡走了出來。
“看這雨勢,府裡一時半會大抵是來不了人,非常時期,便宜行事,既然是太姨娘的遺願,就這麼辦吧。”
趙媽媽忙道:“可是三姑娘……”
無雙看了她一眼:“陳莊頭說的對,這天下著雨,卻又熱成這樣,這裡沒有冰,真若是讓太姨娘的屍身壞了,我這做晚輩的就是大不孝。趙媽媽若是怕被說擅自做主,我擔著就是,想必祖母不會因為這事就怪你。”
可趙媽媽又怎好把心裡話吐出來?
說他們想拿到的東西沒拿到,想找的東西也沒找到,還要等府裡來人才能處置,才能給太姨娘辦喪事?
這話是打破她的頭,也不能隨便說的,所以趙媽媽也隻能不吭聲。
再看當下情況——外麵傾盆大雨,屋裡熱氣散不去,外麵的熱氣都往屋裡卷,明明下了雨,卻悶熱得還不如不下。這種情況下屍身確實不能放久了,彆說七日,恐怕三日都夠嗆。
趙媽媽這會兒是完全慌了主意,就想尋人找主意,卻根本沒看見陳婆子和錢四,也不知這倆殺才藏哪兒偷懶去了。
她還在猶猶豫豫,無雙又道:“怎麼?難道我這個姑娘說的話沒用?那你們誰覺得能當家,站出來說個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