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積雪皚皚,屈膝跪下地去,那噬骨的冰寒頓時從膝蓋處蔓延全身。小桃紅指頭揪著衣襟,隻是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哆嗦。
老太太瞅著小桃紅空洞洞的眼神,心中忽生出一絲疑惑。她也是從年輕時的愛恨癡纏中走過來的,最是曉得女人的心思,倘若小桃紅果然是那情感清白的女子,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家家如何能有這般狠寂的心腸?
便瞪了林嬤嬤與張二嬸子一眼,拄著拐杖出了院子:“你兩個隨我過來!”
乖乖,這下真犯事兒了~
二人齊齊打了個寒顫。
林嬤嬤剜了小桃紅一眼:“說一句軟話又怎麼了?”
小桃紅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張二嬸子凝著小桃紅頸間的銀串兒,曉得她必然還是不肯忘記,便長長歎了口氣:“小冤家,枉和你苦頭婆心說那許多。”
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那廂桂婆子自去後院煮藥,整個院子又空落下來。
“魏五哥,門房有人遞了帖子,讓你快些去取!”門外有人來喚魏五,魏五特地給書房門留了個縫,顛著腿兒跟著去了。
一股暖氣頓時從門縫裡滲出來,小桃紅心中不由感激,看著魏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方才收起眼神。
片片鵝毛般的大雪落下來,不一會兒肩膀上便覆了一層白皚皚的冰花,連睫毛也像是描了一道銀簾。從早上起來到現在還沒有吃過一點兒東西,小桃紅微微晃了晃身子,雙腿與膝蓋已經麻木。
“軟一句又怎麼了?”林嬤嬤的話又浮在耳畔。
她咧了咧嘴角忽然想笑……軟一句又怎麼了?倘若軟一句真的可以,她又為何不呢?
然而沈硯青既屢屢那般執著地要她扔掉紅玉小墜,怕不是已經發現了她心中有人。這哪裡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解決的?他既已認定她不潔,日後但凡弄她一次,便要多厭惡她一回,周而複始,反反複複,哪裡是個儘頭?
“噗——”
膝蓋處忽然砸下一個雪球,牆頭上探出來一個少爺的腦袋:“嚇,你瞧她!都像個雪墩子了,還能夠笑得出來?”
“我看看,我看看!”
兩個相似的麵孔,十一二歲的年紀,眼睛亮晶晶的,表情又新奇又快意。原來是沈硯琪與沈蔚玲兩個胞兄妹。
“瞧我說的沒錯吧,我就知道咱二哥不會喜歡她!”沈硯琪很是得意地眯了一眼小桃紅,他隨了他姨娘,柳眉春目,長得甚是雋秀。
“不喜歡就對了!從前貞慧嫂嫂可沒有她這麼心狠,你看,這才來了兩天,就把我們二哥害成了這樣。”沈蔚玲附和著說。
“嗯,對極。”沈硯琪用力點著頭,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小桃紅看,因見小桃紅的膝蓋都已經沒進了積雪中,便又道:“難怪咱們姨娘說,二哥房裡的女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說她會不會凍成個冰人?”
“嚇,快彆說了,回去又要挨打!”沈蔚玲趕緊拍了沈硯琪一下,眼睛往四周警惕打量。
沈硯琪吐了吐石頭,捂住嘴巴。因見小桃紅隻是低著頭不理自己,又覺得很沒勁,便從口袋裡掂出個花生米扔過去:“喂,不纏腳的狐狸精,不如你唱首你們那兒的歌給我聽聽,興許我願意幫你向二哥求求情!”
小桃紅正愁著他二人幾時才肯離開,本來不想理會,聞言計上心來,便抬起頭彎眉一笑:“求情不麻煩四少爺。你若是肯替我拿幾張熱餅子過來,我倒可以唱給你聽。”
她並不常笑,笑起來的樣子卻好似曉梅初開,十分的清淨好看。
沈硯琪一瞬有些呆滯,差點兒都忘了要說什麼,他有些惱火自己的走神,便作一臉不耐煩道:“村姑,就知道你從前沒吃過飽飯!不過,你不唱我怎麼知道好不好聽?”
“淡月梨花曲檻傍,清露蒼苔羅襪涼,杯酒續不了愁斷腸,空燃一夜香……”
隻他的話未說完,院子裡忽傳來一曲女兒清唱。那聲量低低婉柔,好似秦淮河上春水拂波,又好似空山老林狐妖作媚,幽幽嫋嫋地遁進耳畔,抓不住,懾人魂魄。
沈硯琪上下左右環視了一圈,隻見小院空空,唯小桃紅朱唇半啟,這才曉得原來是從她口中唱出來的聲音。
她唱卻不理人,隻是眼睛看著院中小井,不等他們兄妹聽夠,忽地卻又戛然而止。
“怎麼沒有了?”沈蔚玲不滿地齜牙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