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承衍閉了閉眼,強行掩去眼底洶湧澎湃的情緒,隻有藏在袖底的手攥緊時熟悉的刺痛讓他清醒。
他素來很能掩飾自己的情緒,暴露傷痛,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更何況,他孑然一身,早已沒有親者。
但到底沒有忍住,容承衍聽見自己一字一頓的乾澀聲音,“汪小姐可曾見過六月雪。”
他很快就後悔問汪聽雪這個問題,今天不是個好日子,他無端回憶起太多不該記起的往事,在不應該情緒波動的時候暴露了內心的軟弱。
“是我冒昧了,……”
“我見過。”汪聽雪抬眸看向容承衍,嫣紅唇邊漾起一朵小小笑渦,“我娘在世時,很喜歡六月雪。她總說,我們江南女子,出嫁前就應該住繡樓,她年幼時,住的繡樓下就種滿了六月雪。”
“六月雪最是好種,隨手灑在陰涼處,下過幾次春雨就能枝葉蔓蔓。”
汪聽雪看著半掩窗外繁花碧樹的庭院,眼中滿是悠遠的懷念,“而且六月雪最是通人性,我幼時跌倒腫痛了,我娘就采六月雪的枝葉煎水為我熏洗,用上幾次就藥到病除。”
“許多人一聽我名聽雪,都以為我爹娘喜好嚴冬霜雪,卻不知是因為我娘懷念幼時,六月雪簇滿繡樓時的綺麗,所以才為我名為聽雪。”
她轉眸看向容承衍,清澈雙眸流光溢彩,仿佛其中有星辰點綴。“尹公子可知六月雪的寓意?”
容承衍怔怔看著她梨花含笑般動人風姿,一時語塞,竟隻能默然搖頭。
“是無儘的守護。”
“就像我娘,即使她已經離開我,卻化作天上星辰,始終默默守護著我。”
捂著怦怦作響的心口,容承衍一時覺得萬般情緒在心頭泅開,她的輕言細語,仿佛擲入他心湖的碎石,讓他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再也無法平靜。
“原來如此……”他低聲喃喃道,這失控的感覺讓容承衍覺得危險,他屏息不再多言,仿佛這樣就能阻擋汪聽雪身上悠遠的淡香對自己的攀附縈繞。
恰好蘇會長向楊文康介紹完了鬆州城的幾位大茶商。這位身寬體胖的圓滑商人似乎知道兩人中容承衍才是真正拍板做主的那一個,很快撇下楊文康又湊到容承衍麵前獻起了殷勤。
容承衍默默長舒了一口氣,就勢起身,餘下的時間再沒有看向汪聽雪一眼。
汪聽雪仿佛也覺得兩人有些交淺言深,也特意同容承衍拉開了距離,熱鬨紛呈的茶商大會,看著蘇會長百般推崇的向諸位茶商介紹嶽峙淵渟的容承衍,卻隻是安坐在角落低頭飲茶。
“主人,這個容承衍分明已經漲到了五朵花,可是他怎麼反倒對主人更加冷漠了?”
看著趴在桌上的九烏,汪聽雪眉間閃過一絲笑意,因為自幼生活在爾虞我詐之中的肅王殿下,讓他變得軟弱的感情,他下意識的,一定會選擇摒棄和遠離。
這個男人的心防,遠比她想象的更深。方才是借著共同的童年回憶才觸動到了他的一絲心弦。但他很快就更深的封閉住了自己,不再給任何人接近的理由。
想到這,汪聽雪唇邊的笑意就越發深了,可惜,這個心思酷烈深沉的肅王一定不知道,潮水越是壓抑,就會越發洶湧,隻待一個契機,就會徹底將人衝垮,讓人再無反抗之力。
京城,首善之地
滿身塵土的穆元握著手裡的馬韁,看著一如記憶中那樣高大巍峨的城門,聽著耳邊熟悉的鄉音。心中竟然陡然生起了幾分近鄉情怯之情。沒有人知道,這個發絲淩亂滿身狼狽的高大男子就是已經死去兩年的鎮國公世子。
穆元無端有些害怕,他恐懼著當他走進城門後,聽到的是老父已逝的消息,而父親死前都不知道不孝子仍在人世。
看著身前陸陸續續進城的隊伍,他握了握腰間汪聽雪為他係上的玉佩,仿佛從中汲取了幾分力量,抬起步子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