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的水燒和牛日料店生意異常火爆, 還好謝正初提前在網上訂了包廂, 否則他們也隻能和不少饕客一起等在門外了。
日料點的裝潢非常雅致,刻意在室內打光做出了竹影橫斜,小橋流水的日式風格, 伴著中島美嘉的低聲哼唱,身穿和服的服務員邁著小碎步領著兩人往二樓走去。
“讓我看看,點評上說這家的招牌菜是浦燒鰻魚和黑鬆露章紅魚,”童凝低頭看著手機, “你喜歡吃海鮮嗎?喜歡的話我們可以點一個刺身。”
“小心!”
謝正初拉著童凝的胳膊避開了旋轉樓梯轉角的假山, “我都可以, 主要看你喜歡吃什麼。”
埋頭看著手機的童凝一頭撞進了謝正初的懷裡, 少年身材削瘦緊實,泛著淡淡的雪杉冷香, 童凝揉了揉鼻子, 不好意思的從他懷裡退了出來。
“還好你拉住我了。” 童凝心有餘悸的看了看那怪石嶙峋的假山, “要是撞上去, 我說不定就要一頭栽到樓下去了。”
昏黃的燈光下, 她的眼睛水潤潤地仿佛藏著千言萬語, 謝正初一時語塞, 側頭避開了童凝的目光。
“到了。”
二樓的包廂是半開放式的和式設計, 掀起半掩的竹簾,就能看到玻璃窗外的茂悅廣場。
童凝和謝正初相對而坐, 兩人看著菜單都等著對方先點菜, 推讓了半天, 最後撲哧一聲對視著笑了起來。
“好吧,我來點。我想吃鵝肝壽司,這個雪花牛小排也不錯。”
童凝苦惱的托腮在菜單上畫著勾,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她劃去了牛小排,點了一個三文魚。
“你不是喜歡吃牛小排嗎?” 謝正初端著茶壺給童凝倒茶,“怎麼又不點了。”
童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玄米茶,頗為不好意思的說道:“你最近上火了吧,眼睛都有紅血絲了。這個時候不能吃烤牛肉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拿眼看謝正初的表情,“其實三文魚也好吃的,是吧。”
童凝軟軟的補充了一句,瑩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在杯沿上摩挲著,仿佛這樣就能掩飾自己心底的不平靜。
“是……是嗎?”
謝正初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隻覺得她震顫的羽睫仿佛眨在自己心底。他素來是個要強的人,總是想儘力把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然而所有的完美,除了遠超常人的智商,背後永遠少不了廢寢忘食的努力。
外公身體不好,一直在瑞士療養。平時家裡雖然也有照料他生活起居的阿姨,但凡事還是他自己拿主意。就算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他也是自己默默吃藥挺過去。
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會心細如發的察覺他身體的不適。
謝正初隻覺得心頭麻酥/酥的,仿佛有一種奇異的溫情在他心底纏繞攀附。他掩飾性的輕咳了一聲,“那就這樣吧,我叫服務員來拿菜單。”
童凝輕輕的點了點頭,小小的包廂很快陷入了安靜。隻有溫柔的背景音樂在房間裡淡淡的流淌。
很快就有服務員拉開了推拉門,童凝舔/了舔唇,叫住了躬腰準備退出房間的服務員。
“你好,請問現在這首背景音樂是什麼歌啊?”
似乎是早就習慣顧客這樣的提問,身穿和服的少女溫婉得笑了笑,“是《今晩はお月さん 》,就是 《今晚月色很美》。”
童凝拂了拂耳邊的碎發,笑著向服務員點頭道謝。
隨著合上的推拉門,童凝眨了眨眼睛,“這首歌很好聽,沒想到名字也這麼美。”
謝正初點了點頭,“應該是夏目漱石說的那個今晚月色很美。”
不知為何,童凝莫名有些不敢隻是謝正初的眼睛,她低頭整理了一下書包,又東張西望的四處打量包廂的擺設。
“誒,這裡有拍立得誒。” 童凝起身向身後的書架走去,“包廂顧客都可以免費拍三張照片。”
“你要拍嗎?”
謝正初眸色漸深,他看著回眸淺笑的少女,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我們拍一張合照吧。”
等到端著托盤的服務員上菜時,謝正初和童凝默契又彆扭的拍了幾張合照。
大概以為他們是出來約會的小情侶,服務員笑眯眯的示意謝正初摟住童凝,閃光燈亮起的時候,謝正初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跳會跳的這麼快。
“放在燈光下直射幾分鐘就會自然顯像哦。”
童凝和謝正初同時伸手去接服務員遞來的照片,指尖相觸之際,仿佛有電流穿過,兩人下意識的蜷起了手指,照片便輕飄飄的掉在了地上。
“吃飯吧。”
謝正初蹲下/身子撿起了照片,看著琳琅滿目的菜肴,兩人沉默著吃完了晚飯。
吃完飯,已經快7點了,和日料店昏暗的燈光不同,茂悅廣場的燈光亮如白晝,童凝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我一會打車回家,你呢?”
站在她身旁的謝正初沒有說話,他薄唇緊抿,皺著眉看向廣場對麵的男裝店,微眯的眼中滿是滲人的寒光。
遠處相攜而行的,正是謝崎和宋如梅。
謝正初想,這兩個人就算是化成灰,他也不會忘記。他緊握著拳頭看著謝崎低頭輕吻宋如梅的額頭,而挺著大肚子的宋如梅小鳥依人的倚在謝崎的懷裡,嘟著嘴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兩人拉拉扯扯的進了男裝店,舉止親密的仿佛一對恩愛夫妻。想到這,謝正初的眼中閃過一絲譏嘲,夫妻?分明就是一對欺世盜名的奸夫淫/婦。明明是他們做了惡,付出代價的卻是他現在還人事不知的媽媽。
“謝正初?你在看什麼?”
童凝伸手扯了扯謝正初的衣袖,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望去,卻隻能看見洶湧的人潮。
滿腔怨憤的謝正初狠狠的甩開了童凝的手,看著童凝圓睜的大眼睛,他閉了閉眼,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沒事,我們走吧。”
他漆黑的眼睛仿佛藏著碎冰,看向童凝的眼神虛無又冷漠。
方才的溫柔似水仿佛隻是童凝一個人的錯覺,看著麵帶寒意的謝正初,童凝咬了咬唇,他總是這樣,忽冷又忽熱,每當給她希望時,又用冷漠提醒童凝,那些溫柔或許隻是她的錯覺。
出於少女的矜持,童凝沒有再追問,她一個人上了出租車,看著車窗外神情冷淡的謝正初,童凝動了動唇,放在玻璃上的手指慢慢的滑落了下來。
還是不夠喜歡吧,所以才會忽遠又忽近,冷暖不定的讓她忐忑難安。
剛打開門,客廳裡就傳來一陣陣哀戚的哭聲。
“我可憐的小源啊,你咋就得了這麼個病呢?老天爺,你真是不長眼啊!”
童凝換了鞋,小心翼翼的問道,“奶奶,我爸咋了?”
童老太太扯這桌上的抽紙擦了擦鼻子,“小凝,你是讀書人,你來幫奶奶看看你爸的病曆本,醫生說得了個什麼什麼癌。”
“你說你爸還不到四十,這要有個三長兩短,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童凝拿起桌上的病曆,原來童國源得了睾/丸癌,就診的太晚,已經淋巴轉移到了肝,肺。基本上是等於無藥可救了。
“奶奶,醫生是咋說的?”
“醫生就說要馬上進行手術,還要做那啥化療。”
童凝抿了抿唇,“那……醫生有沒有說我爸為啥會得這個病啊?”
童老太太迷茫的抬起了頭,“為啥?這我們沒問,醫生也沒說。”
童凝抽了張紙遞給童老太太,諄諄善誘道:“這個治病肯定要看病因吧,奶奶,你下次去醫院記得問問醫生啊。”
“誒對了,我媽呢?”
童凝不提,隻顧著傷心的童老太太也忘了問,她環顧了一周,鬆弛的眼中頓時射/出兩道惡狠狠的寒光。
“她男人都病成這個樣子啦,她倒好,挺著個大肚子到外頭瞎逛!”
童老太太話音剛落,宋如梅就笑嗬嗬的進了門,跟在她身後的童冰提著幾個紙袋子,臉上也滿是笑容。
看到凶神惡煞的童老太太,童冰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脖子,倒是宋如梅神態自如的換了鞋,“媽,我下午去給孩子做早教去了,您是不知道,現在要培養一個孩子,那就得從肚子裡就開始胎教。”
“這個呀,就叫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
提到宋如梅肚子裡的孩子,童老太太再多的氣也消了。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唉,這孩子也可憐,還沒出生,他爸就得了這麼個病。”
“你可得把你肚子裡的孩子看好,這個啊,可就是我們老童家最後的根了。”
童凝掃了一眼神色躲閃的童冰,一臉哀歎的把病曆本遞給了宋如梅,“爸得了癌症晚期,醫生說情況不太好。”
相比大受打擊的童冰,宋如梅的眼中很快閃過幾絲喜色,似乎是注意到了童凝的目光,她下意識的捂住了上/翹的嘴,蹙著眉默默哭了起來。
童凝看戲一般看著宋如梅精湛的變臉技巧,伸手拍了拍她瑟縮的肩膀,“現在科技這麼發達,說不定就會出現奇跡。”
“再說了,國內治不好,我們可以送去國外治。怎麼也不能放棄希望啊。”
童老太太點了點頭,“對!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給你爸把這個病治好。”
提到錢,宋如梅的眉間頓時多了幾分陰霾。童國源這個病,那就是一個無底洞。她可不願意把到手的錢,再浪費在一個廢人身上。
謝家
謝正初拿著手機站在窗邊,看著月色下清幽的庭院淡淡的回著電話:“對,是我要找私家偵探。”
“重點關注謝崎,對,我已經把他的照片發給你們了。”
“嗯,除了他出獄以後的生活經曆,還有他最近的日常交往情況。”
“還有一個女/人你們也幫我找幾個人跟一下,嗯,叫宋如梅。”
聽著電話那頭的報價,謝正初眯了眯眼睛,“價格好商量,關鍵是資料一定要完整。”
“好,再見。”
他隨手掛斷了電話,看著自己投影在落地窗上朦朧的鏡像,謝正初唇邊勾起了一抹沉寂的冷笑。
今天的偶遇,是命運給他的警示吧。在他被童凝動搖的時候,讓他再一次撞見謝崎和宋如梅。差一點,他就要忘記自己背負的仇恨了。
謝正初低頭看了看自己劃出/血痕的手心,再次握緊了拳頭。
他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心底洶湧的恨意,轉身準備換衣服睡覺,卻發現胸口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上了一根長發。
是童凝靠在他胸口拍照時留下的頭發吧,謝正初撚起了那根長發,明亮的燈光下,烏黑的發絲纏繞在他指尖,隨著他的呼吸輕輕的拂動著,楚楚可憐的就像看著他微笑的童凝。
那一瞬間,謝正初隻覺得心口隱隱泛起了細密的疼痛,為什麼?她要是宋如梅的女兒呢?他扯斷了指尖的長發,任由它飄零在空中,緩緩落到了灰色毛毯上。
“主人,謝正初的花突然熄滅了兩朵,他現在隻剩下四朵花了。”
九烏伸著毛絨絨的小爪子在書桌上翻來滾去,“這個謝正初太不靠譜了,晚上剛漲了一朵,現在就又跌回去了!”
童凝頭也不抬的低頭寫著試卷,“他應該是撞見宋如梅和謝崎了吧。會突然討厭我這個宋如梅的女兒也不奇怪。”
“唉,一想到將來謝正初知道真/相的樣子,我真是忍不住為他掬一把辛酸淚啊!”
童凝懶得理戲精熊貓,起身伸了個懶腰,“我現在就希望18歲生日快點到,每天和這鬨騰的童家人生活在一起,實在是太煩了!”
第二天一大早,童凝就獨自背著書包出了門,傅宇因為集訓暫時被沒收了一切通訊設備,著實讓童凝長舒了一口氣。
隻是她沒想到,走了個傅宇,這邊又來了個張鴻。
看著停在小區門口的車,童凝無奈的揉了揉額頭,“不是,你來乾嘛?我真的不需要人送我上學啊。”
張鴻笑嗬嗬的下了車,雙手合十的向童凝鞠著躬,“童學霸,童學神,你就幫我這一回吧。要是沒有接到你,宇哥回來不得活吃了我啊。”
“說起來,我們也算的上是朋友不是。你就忍心看著我被宇哥痛毆嗎?”
“這個是他走之前特意交代我的,他不在的日子,我就得肩負起送你上學的任務!”
當然,順便還得順便看牢你,以免有什麼不長眼的家夥趁虛而入,尤其要重點防範那個謝正初。張鴻暗自在心裡默念道,看向童凝的眼中滿是討好。
張鴻家的司機無語的慢速行駛在路旁,背著書包的張鴻一臉殷勤的跟在童凝身後,“求你了,你就上車吧。”
童凝跺了跺腳,“你就跟他說你已經接到我好了,我也會說你有完成任務的。”
張鴻乾笑了兩聲回道:“不是,宇哥在學校的眼線多著呢,我哪敢陽奉陰違啊。”
眼看著越來越多的人把視線投在了他們身上,童凝終於長歎了一口氣跟著上了車。
得/逞的張鴻狗腿的替童凝開了車門,“你是不知道,我們宇哥長這麼大,那就沒對哪個女孩動過心,現在喜歡上你,那可是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啊。”
聽到張鴻這麼說,饒是麵帶嗔怒的童凝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什麼老房子啊,傅宇才幾歲啊。”
張鴻見童凝笑了,心頭一鬆,忸怩的說道:“那個,現在離學校不是還有一段路嗎?這,學神您能不能把英語試卷借我抄抄?就是五校聯考那個?”
童凝搖了搖頭,“你也是體育生吧?這文化成績不過關怎麼行啊。”
張鴻接過童凝的試卷,就著車上的小隔板抄了起來,“我吧,沒宇哥那麼大誌向。以我現在的成績,保送一個省內師範那是綽綽有餘了。”
“你是不知道,以前宇哥也無所謂的很,可是自從喜歡上你,他上課都不玩遊戲了,每天都捧著你給他寫的複習集看得可認真了呢!”
“我猜啊,他是以後想和你上一個大學。”
聽到傅宇為了自己做了這麼多改變,童凝咬了咬唇,心頭莫名就有些悸動,她輕咳了一聲,掩飾的摸了摸鼻子,
“誰說一定是為了我啦,就不能是傅宇突然上進了嗎?說不定是上次他爸爸來給他施壓了呢?畢竟那可是考大學啊。”
埋頭抄著試卷的張鴻心不在焉的回道:“爸爸?傅老爺子死了以後,宇哥跟他爸那簡直就是仇人,還是不眠不休那種。”
“傅宇和他爸爸關係很不好嗎?”
看著一臉疑惑的童凝,張鴻頓時暗自叫苦,叫你嘴賤,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都不知道。
他扯了扯嘴角,“宇哥和他爸關係確實不太好,具體的原因呢,我就不太方便提了。”
“總之這是宇哥的逆鱗,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宇哥我跟你說過這個啊!”
看著一臉緊張的張鴻,童凝點了點頭。
張鴻三下五除二的抄完了試卷,“對了童凝,我剛剛看你記事本上在5月20號上打了個勾,怎麼那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520,難道是什麼表白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