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改完了一件, 傅靜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 轉眸便看見了角落裡的馮希文。帶著些許慌亂,她努力勾起了唇角,對馮希文露出了一個小心翼翼的微笑。
少女的笑容宛如春水,清澈明眸裡漾著細碎的光華。落在馮希文眼裡,讓他的心仿佛被搡了一把, 亂糟糟的直發慌。
馮希文狼狽的轉過了身, 頭也不回的推擠著人群出了國營商店, 剛走過路口,他就在新華書店前停下了腳步。
在下半年, 將會有第二次高考。前世, 還沒讀到初中就輟學的他自然是沒有參加的, 然而直到走過不少彎路,他才明白, 學曆的重要性。
就比如說戶口,像他前世那樣扒火車去南方打工就屬於盲流,一旦被發現,就會被強製派遣回原籍, 嚴重的甚至會被判盲流罪。
正是因為“農轉非”的艱難,考上大學才顯得那麼光榮。一紙錄取通知書, 就能讓你擁有城市戶口, 擺脫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生活。
因此, 重生之初, 馮希文就決定參加下半年的高考, 而目標,正是他前世發家的南方G省的Z大。
他很清楚,靠著當二道販子賣魚或許能快速攢夠一筆本金,但卻絕不是長遠之計。畢竟,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的就是聰明人,政策的放寬遲早會被人察覺。他能做的,不過是搶占先機賺一筆快錢罷了。
打定了主意,馮希文抬步進了新華書店,書店裡早已排起了長龍。
這個時代年輕人對知識和書籍的渴望是後世生活在信息爆炸時代的人無法想象的。馮希文挑了幾本高中教材,便老老實實的排在了最後。
等到結完賬,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了。省城最後一班回平縣的車是下午三/點,馮希文探頭看了看書店大廳的大擺鐘,離開車隻剩半個鐘頭了,想起家中的弟妹,他不禁加快了速度向車站趕去。
然而沒走幾步,馮希文又突然想起自己忘了給妹妹買小書包,沒辦法,隻能抱著書拔腿向國營商店跑去。
這一次,他下意識的避開了服裝櫃台,然而讓他失望的是,省城的國營商店根本沒有賣書包的。
也是,如今物資匱乏,崇尚樸素。往往是拿塊布隨便縫縫就能當個書包了,馮希文記憶裡那種粉/嫩可愛的小書包根本要等到十幾年以後才會上市。
櫃台裡的售貨員不耐煩的白了馮希文一眼,揮著手趕道:“沒有沒有,你說的那種書包根本就沒有賣的。”
馮希文抬手擦了擦額間的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點心票,買了幾塊桃酥。沒有書包,買些點心回去給孩子們甜甜嘴也是好的。
另一側櫃台的傅靜秋懷裡抱著個大包袱,笑眯眯的對國營商店經理林枝說道:“林姐,真是太感謝你了。”
林枝將手裡的針線包塞到了傅靜秋懷裡,“我才要謝謝你呢,這次啊,你可幫我大忙了。”
傅靜秋不僅幫她解決了滯銷的的確良襯衣,還讓她額外賺到了外快。賣給她幾匹白布有什麼關係,大不了,她幫忙把缺的布票補上就是了。
抱著包袱往外走的傅靜秋恰好撞上了馮希文,之前她不過對他笑著寒暄了一下,他就避之不及的掉頭就走,再想起之前他之前在車上的冷淡態度,傅靜秋頗為自覺的避開了他,低著頭就出了國營商店。
她分明看見他了,馮希文抿了抿唇,壓下了心底那莫名的煩躁,跟著走下了台階。
匆匆趕到車站,最後一班車眼看著就要開了。
車上沒有那個過分熱情的售票員,傅靜秋暗自鬆了一口氣,見馮希文已經坐到了最後一排,她便抱著包袱坐到了前排。
一路顛簸,傅靜秋眯著眼打起了瞌睡,自然沒有察覺到某個總是不由自主盯著她後腦勺的男人起伏不定的心情。
回到鎮上時,已經是下午6點了。
錦緞般的霞光散落在天邊,那火紅晚霞怒放出的斑斕瑰奇的色彩,氤氳出了一個綺麗的黃昏。
然而傅靜秋卻無暇欣賞美景,鎮上離傅家村還有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她明早還要去小學報道,半點耽誤不得。
平日在鎮西拉客的劉四叔早已回家了,沒辦法,傅靜秋隻能靠兩條腿走回傅家村。一開始還算好,她還能借著夕陽摸清楚方向。然而沒走一會,夕陽就漸漸落下,鄉間小路上便隻剩下微弱的月光。
伴著蟲鳴聲,傅靜秋跌跌撞撞的走在小路上,一片安靜裡,她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誰?”
她嚇了一跳,蹲在地上摸了塊石頭,“說話?不說話我可砸你了。”
看著明明瑟瑟發抖卻強裝鎮定的少女,馮希文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啞著嗓子回道:“是我。”
這是他重生以來第一次和傅靜秋說話。
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傅靜秋鬆了口氣,鬆開了攥在手心的石頭。看著茫茫夜色裡高大的身影,一陣陣後怕襲上心頭,她腿一軟,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
“你嚇死我了。”傅靜秋軟軟的說道,聲音裡帶著幾分委屈。
馮希文沒有說話,剛才一下車,他就撞上了昨天追他的公安,對方似乎也有些不確定,上來盤問了他半天。沒想到就是這樣一錯眼,她就不見了。
馮希文低喘著抬手擦了擦額間的汗珠,見傅靜秋一直沒起來,他猶豫了片刻,提步走了過去。
傅靜秋似乎也覺得自己這樣有些丟臉,咬牙站了起來,她掩飾的揉了揉腿,不好意思道:“我……我剛才腿麻了。”
馮希文抿了抿唇,將半探出去的右手又插回了褲兜。
這一次有人結伴同路,傅靜秋就放鬆多了,身前的背影雖然瘦削,卻在此時顯得格外可靠。馮希文一直保持著沉默,卻會在有土坑時停下腳步,揮手示意傅靜秋避開。
就這樣,一股奇異的默契彌漫在兩人之前。進了村口,傅靜秋的小院更靠前,進屋前,她腳尖在地麵上蹭了蹭,軟軟的說道:“謝謝你啊,馮大哥。”
話剛說完,傅靜秋就像小兔子一樣躥回了屋。
停在原地的馮希文輕輕的嗯了一聲,隻是那一聲太過輕淺,剛剛說出口就消散在了風中。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漫長旅途,梁哲終於回到了A市。
雖然一路上擁擠的硬座讓他的衣服早已皺成了一團,然而眼前熟悉的城市卻讓他眼圈一紅,油然而生一股近鄉情怯的感覺。
走在記憶中的大街上,梁哲隻覺得家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鮮活,明亮,生機勃勃。
他提著手裡的包袱一路走進了從小長大的家屬區。眼下是上班時間,家屬樓靜悄悄的,雖然拿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刻他就給家裡寫了信,但路途遙遠,說不定反而是他本人先到家。
“小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