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所預料般,教室最高處的廣播傳來開啟的電流聲,簡桃微怔。
導演喊著“開拍準備”,大家在位置上坐好,這一幕,恰巧取的就是很日常的片段:午休時廣播裡念著不痛不癢的內容,大家昏昏欲睡無人在意,手臂下的試卷被空調和風扇吹出嘩啦的響聲。
但簡桃知道,此刻不是。
謝行川熟悉的聲音湧出,眾人紛紛低頭在演習以為常,隻有她心如鼓擂,聽到絕不可能出錯的,情書拆開的聲響。
啪嗒,輕輕的一聲,是信封被少年丟在桌上。
他笑了聲,一如數年前般的頑劣不馴,輕狂隨意,卻帶著力透紙背的張揚。
也是這一瞬間她突然想起,有一種隱形的記號筆,寫在紙上之後,用筆帽上自帶的燈便能照出全貌。
她懊惱,感慨自己怎麼沒早點想到。
伴隨他第一句話開口,她心臟輕微一跳。
“愛是恒久忍耐。”
“又有恩慈。”
如同某些記憶被觸發,她心跳愈來愈快。
“愛是不嫉妒,不自誇,不張狂……”紙張輕微動了下,她知道他跳過了半句,“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窗外傳來鳥雀停稍枝頭的啁啾聲,空曠而熱鬨地,呼應著被曬至發燙的窗台。
他說——
“愛是永不止息。”
**
這就是他。
高傲,輕狂,不可一世,卻會為了她低頭、忍耐、蓄謀已久。
這樣的人,情書也合該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看似漫不經意地一段摘抄,卻每一字每一句,都用漫長的七年為她證明。
他永遠如此輕描淡寫地,給她最隆重的愛意。
簡桃眼皮發燙地合上眼,聽廣播念完,他合上情書,出現在門口。
畫麵和初遇時如此相似,他斜勾著書包走下講台,路過她身邊,然後坐在她身後的位置上。
她紮著學校要求的高馬尾,纏著明黃色的頭繩,筆尖落在紙張。
攝像機從窗外徐徐拉遠,是更遠的、稍縱即逝的畫麵,簡桃還浸在方才的片段中沒回神,突然一顫,是後麵的謝行川陌生又熟悉地伸直腿,碰到她墊在板凳下的腳尖。
從前的這時候,她總會無言又忿惱地將腿往前放,或是將凳子往前騰,總之不要再碰到他才好。
……
謝行川側靠在桌上,看此刻前麵的人立起書本,遮擋住攝像機的方向,回頭低聲問他:“乾嘛?”
她側臉轉來的那一秒,如同背後畫麵重被上色,講台上是孜孜不倦的班主任,周遭是不絕於耳的寫字聲響,而她做著那一年的簡桃絕不會做的事情,立起書本,輕微俯身,小聲問他要乾嘛。
她怎麼默契地知道他此刻有話要講,他想,從前伸腿時,他一直都這個模樣。
謝行川笑了下,說:“等會兒去練舞室看看?”
大概是好學生的DNA深入骨髓,哪怕此刻明明是在演戲,頭頂的老師即使目光鎖著他們也絕不會多說一個字,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往外看過去一眼,確認後才道:“練舞室不就是個玻璃房嗎?”
“改造了,”謝行川也配合著她的聲音,偷情或打小抄般的音量,笑道,“現在是花房。”
“真的?”她說,“怎麼突然改啦?”
“嗯……”他裝模作樣地思考,而後散漫道,“大概是我跟他們說,這裡對我很重要?”
“怎麼重要?”她好奇道,“你跟我在這兒定情的?”
他混不吝地笑,“你怎麼知道?”
那天是數以萬計的人生日程中最普通的一天,卻特殊到他數不清多少次反複回想。
她因為剛進舞蹈隊,為了趕上進度隻能拚命找時間加時練舞,從他這兒借了個MP4,一中午不見影蹤,江蒙急著要,反複央求下他隻得起身去拿,舞房門口,卻見她剛剛停歇下來,就坐在地板上。
少女小腿纖細,午後最熾烈的那道光從窗口投落,伴進一枝綴在綠葉上的花。
她細軟發絲被照得發光,脖頸直而長,臉頰輕輕湊近手持風扇,因為高強度的練習,控製不住地胸腔起伏,前傾時,能看到極為漂亮的腰肢形狀。
十七歲的少年並不能確切地在那一刻捕捉到心動,隻是抬手放在玻璃門上,卻始終沒有用力敲響。
舍不得,收不回,忘不掉。
就是他淪陷的序幕和開場。
他陷入回憶,簡桃在前麵等了太久,忍不住問:“然後呢?”
然後?
然後——
一瞬心動,從一而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