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偏偏這個節骨眼上,中央的特派員來了,非要廠子裡立刻討論製氦機的技術路線方案,然後報到部裡去。
秦輝手下沒能人,也就吃定了老爹,讓他先拿主意。
可老爹估計,廠裡現在最多也就造出能降溫到零下230度、並且保持20個大氣壓的機器,還不敢保證質量。
就憑這種技術,怎麼可能造出製氦機呢?
他甚至勸秦廠長給邵科長平反,而他寧願讓賢。
偏偏就在兩人爭辯最激烈的時候,顧驁因為一句“蓬皮杜早死了”插進話來,掌握了交談的主動權。
……
“我還真就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努力,才能造出製氦機。”顧驁結合他後世的常識,也不把話說滿。
他的口出狂言,讓老爹瞠目結舌。
秦輝也是一陣匪夷所思:一個中二小屁孩,懂個毛線的製冷物理?
但秦輝轉念一想,他正在擠兌顧鏞立軍令狀呢,所以也樂於聽顧驁瞎嗶嗶。
他的想法很簡單:顧鏞你小子想火線逃跑是吧?要是連你兒子都敢誇口應承,到時候看你還怎麼下得來台階。
於是他就鼓勵顧驁暢所欲言。
顧驁已經整理好了思路,眼珠子一轉,開始勸說老爹:“爸,我看秦伯伯也是好意,讓你倡這個頭。我覺得憑你們廠的技術,兩三年內搞出製氦機沒問題。
中央又沒逼著你們馬上出成果,你先把技術方案報上去、讓秦伯伯能問中央伸手要資源,反正短期內法液空的氣又不會斷。”
“對嘛!小顧你看看,政治覺悟還不如你兒子高呢!”秦輝聽得那叫一個樂啊,顧驁這個助攻實在太好了。
“小癟三老子抽死你!製氦氣要零下270度,你懂個屁!”老爹那叫一個氣啊,立刻就把褲腰上的皮帶抽了出來,作勢要毆打大言不慚的兒子。
“小顧你起開!讓他說!”病篤亂投醫的秦輝連忙伸手製止,然後轉向顧驁和顏悅色地說:“還是驁驁懂事,來,好好跟你爸講講道理。”
老爹一陣臉黑,已經做好了將來出事、被當成臨時工開除的壯烈心理準備。
顧驁鎮定了一下,開始侃侃而談:“爸,秦伯伯,我覺得你們首先思維上就有誤區——氦氣確實要零下269度才液化,但工業生產的時候完全沒必要降到這麼低。
隻要把世界上除了氦氣之外,其他一切物質都液化掉,最後剩下來的氣體不就是純氦了麼?”
在越接近絕對零度的時候,每降低一點點溫度,製冷的難度和能耗,都是幾何級數增長。
想明白這一點,就能先省掉一大半成本。
“對啊!哎呀小顧,你還不如你兒子聰明呢!”秦輝短暫地一愣,立刻就開始拍大腿。
老爹比秦輝更懂技術,也馬上想通了——事實上他一開始完全是因為畏難,覺得毫無可行性,所以索性沒深入想。
如今見兒子真能說出真知灼見,老爹嚴謹地評價:“這是一個好想法,但也降低不了多少難度。氦氣上去是氫氣,沸點零下253度;氖氣,245度。也就是說我們依然要造出至少能製冷到零下255度的機器。”
氫和氖是沸點僅高於氦氣的氣體,其中氫氣還是常見、廉價的工業氣體。
以錢塘製氧機廠的技術實力,當然是可以輕鬆製造出氫氣的,但這並不等於他們就可以輕鬆造出降溫到零下255°的製冷機——因為工業製氫靠的是電解法。
把純淨水通電電解,就能得到純氫和純氧。
這種方法製造出來的氧氣,比從液化空氣裡分離氫氣,省電好多倍。
所以工業化製氫,壓根兒不需要“液化氫氣”這個環節。
以錢塘製氧機廠如今的實力,也造不出能液化氫氣的製冷機。
秦輝想明白後,連忙打圓場:“那也不錯了,至少這個辦法能讓我們把製冷機的要求,降低了十幾度呢,難度起碼降低了五六倍!
事情都是一步步來的嘛,今天一個點子,就解決了這麼大問題。說不定過兩天再怎麼搞一下,又能攻關兩步。歌命形勢一片大好啊!
既然法國人德國人能造得出來,說明這裡麵肯定是有投機取巧的辦法的。我不信他們真的靠傻嗬嗬把空氣製到那麼冷、卻隻賣我們幾百法郎一瓶氣。”
秦輝最後這句話,倒是頗有幾分樸素哲理。
他確實不懂法國人技術上怎麼做到的,但他會算經濟賬。
真要把分離氣體降溫到零下260度,國際市場上的氦氣絕對不是現在這點價格撐得住的。
哪怕機器白送,光電費都不夠!
所以洋人肯定還有彆的秘笈,隻是中國人沒發現。
而顧驁立刻印證了秦輝的猜測:
“洋人當然還有彆的辦法——首先,氫氣是很活潑的,可以直接氧化成水去掉。至於其他超低溫才能分離的雜質,洋人應該也有彆的方法。我覺得,最後的工業化製氦手段,可能連零下240度都不需要。”
秦輝聽了,簡直雙眼放光。
他掏了一下口袋,翻出一塊手表,給顧驁戴上,然後握著他的手臂狠狠搖晃了幾下。
“驁驁!你太棒了!告訴伯伯,是不是在學校裡物理化學經常考第一?好學生就是不一樣!那個,你能不能大致猜到,洋人可能是靠什麼辦法,進一步去除其他超低溫雜質的呢?這塊表就送你了!”
“不許拿秦伯伯的禮物!”老爹連忙製止,他知道顧驁隻要收下,今天他這個領導責任就推不掉了。
“我隻知道一個大致思路,不知道具體用什麼材料。”顧驁謙虛地說。
秦輝已然很滿意:“思路也成!你說出來,伯伯給你爸加半年的獎金!”
顧驁想了想,吐露道:“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