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世人眼裡,女知青安然被揭發後試圖自殺正名的行徑,或許難以理解:
明明是個願意為升學出賣身體的,怎麼突然就三貞九烈起來?
但其實這都是正常的時代特色。
比如翻看當時的刑事司法審判記錄,不難看到諸如此類的案子:“某廠男工夜裡做夢夢到與廠花啪啪啪,次日與工友分享夢境細節,因太過逼真,且傳播產生廣泛影響。那個被意淫的廠花不堪羞辱,上吊自殺”。
因為出了人命,最後那個男的按說應該判侮辱誹謗一類的罪名(口頭謠言損害了對方名譽),但在沒有刑法、可以隨便想罪名的時代大背景下,他成了“反g命夢奸罪”。
所以,說到底是當時的社會閉塞,對女性的輿論壓力太大。
對她們而言,肉體上被隱蔽侮辱造成的傷害,或許還可以隱忍。但如果被輿論公開、成為整個熟人社會圈子裡的恥笑對象,那就真活不下去了。
說是禮教吃人也不為過。
不過與之對等的是,那個時代qj案對男方的死刑率也非常高。隻要女方不堪受辱自殺,男的基本上都會被槍斃;不像後來有完備刑法的時代,一般也就10年以下。(yd時候的槍斃又不一樣。yd是重刑主義,並不追求罪刑對等,耍流氓也能槍斃。)
……
顧驁的靈魂,終究還沒有徹底契合這個時代的主流三觀。
所以當他看到昏迷女子被抬走、王家父子也被反剪雙臂押送上車時,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連累無辜”的內疚。
顧敏的感受卻與他不同。
作為擁有土生土長靈魂、並且在茶場裡務農了將近兩年的人,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有多麼犯眾怒。
把錄音當眾放出來,毀掉的不僅是那兩個被王峰寅上卯妹的女生的名節,還毀掉了此前三四年裡從這個農場走出去的每一個大學生的名節——或許他們並不是都給王家父子塞好處了,但他們已經無法證明自己。
大多數知青,都用冷漠、疏遠的眼神看著顧家姐弟。其中那些女知青的眼神裡,更是多雜糅了幾絲兔死狐悲的仇恨。
還是常年處理一線問題的吳所長反應比較敏銳,他知道自己剛才迫不得已當眾拿出錄音,肯定是有後遺症的。
眼下看了這個陣仗,吳所長連忙分出手下一個姓莊的民警,讓他好好保護顧家姐弟。
“弟弟,事情這麼收場,我們是不可能在這裡待下去了。估計將來你想插隊,整個會稽都沒公社敢收留你了。”顧敏咬著嘴唇,頹廢地說。
追求正義是一回事情,導致“家醜外揚”又是另一回事情。這是一個小集體主義非常盛行的時代,無法用後世純法治社會的尺度去要求。
被姐姐教育了一會兒,顧驁也隻能接受了這個事實。
所有的知青,並沒有人會感激他們搬掉了一個凶惡的統治者——反正在他們眼裡,哪怕換個樞機來,還是要賣推薦指標的。而茶場出了劣跡的惡名,卻要每個人承擔集體恥辱。
顧敏知道輕重,悄悄回寢室收拾了行李,主要是把那台值錢的錄音機帶走,然後就準備跟著吳科長的警車下山了。
不過就在她收拾東西的時候,室友木明紗進來了,還跟著幾個衣服看上去特彆破舊的男女知青。
木明紗作為中介掮客,直截了當幫忙挑明來意:“敏敏,你今天鬨出這麼大事,連累了阿誠哥和拉拉姐幾個,他們都有事兒找你呢。”
“連累?怎麼了?”顧敏很虛心地輕聲發問。
那幾個男女知青麵色黯然地嘰嘰喳喳說了一通,旁邊的顧驁大致聽明白了意思:
“你們是說,你們手上有幾件本來要賣給王平山的舊東西,但他這次沒給你們現錢結算、反而讓你們先留著?為什麼?”
幾個知青相視一眼,由一個代表說:“因為我們幾個的東西比較罕見,王平山不懂古物,說不知道是不是宋朝的,要等曰本人看過之後,確認要,他才會給我們結錢——現在他出事了,就砸我們自己手上了。”
顧驁點頭表示理解。
在文物生意領域,中間商如果強勢的話,覺得個彆罕見的東西真偽難辨,非得等專家掌過眼才給錢,也是很常見的。
另一個女知青低聲下氣地說:“年初那次王平山收的時候,我都沒拿出來,就是覺得賣給曰本人不太好。這次是我弟弟要畢業了,想謀個進廠實在缺錢,而且王平山還加了價,才賣的……”
“罷了,事情是我們姐弟鬨大、傷到你們無辜的,能幫儘量幫。你們先把東西拿來看下吧,如果錢不多,我就幫了。”顧驁也很敞亮,當下表示願意瞅瞅。
受害知青一共也就6個人,不一會兒拿來了七八件物件兒。
兩樣是木頭的:一座散成好幾片的屏風、一個朱漆鑲嵌的首飾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