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驁當然是略懂“行為經濟學”的——至少比如今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了解,擺擺龍門陣沒問題。
倒不是他前世靠坐地鐵聽“得到”就能學得多好,純粹隻是因為直到80年代末,“行為經濟學”都不是什麼主流的顯學。
這個流派很是沉寂了幾十年,直到華爾街被門口的野蠻人草得欲仙欲死,民怨沸騰,這門學科才重新主流起來。
對於仇清遇到的問題,顧驁當然可以直接報答案,但為了確保對方能聽懂,他隻能先鋪墊一些例子。
顧驁先定了個基調:“你製定文件時,主觀上覺得‘中國人摳,外國人大方肯消費,所以給外國人免票綜合來說賺得更多’,這個思路就很粗暴,也傷人,難怪會被彆人攻擊。要想應對,你首先要解決的不是製度設計,而是真心改變你自己的認知,然後才能談製度。”
仇清的表情微微閃過一絲“對教條主義的不屑”,似乎誤會了:“老弟,咱務虛的能不能以後再聊?我們是辦實事兒的人。”
顧驁一抬手:“不,我說的一點都不務虛。因為‘中國人比外國人摳’這個立論就是站不住腳的,你聽我說完。”
仇清隻好收起不服:“那我恭聆高見了。”
顧驁:“我問你個問題,如果現在有兩個蘋果,好吃的蘋果一塊錢一個,難吃的蘋果五角錢一個,你會吃哪個?”
仇清嘴角一抽:“……都不吃,蘋果最貴一角錢一個。”
顧驁無語:“你要理解我說的重點——好吧,就好吃的一角錢,難吃的五分錢,你吃哪個?”
“五分錢的。”仇清想都沒想。
顧驁:“那如果現在有一種跟蘋果差不多好吃的水果,比如芒果,假設中國不能自產,必須靠外彙進口,原產地采購價好吃的5美分一隻,難吃的2美分一隻。你不許不吃,必須要掏錢買一隻吃,你吃哪個?”
“2美分的。”仇清還是很乾脆。
顧驁繼續誘導:“那如果這種芒果非常難以保存,必須用飛機空運,並且是冷藏空運,運費極為昂貴,每隻運費20美分。到了中國市場上零售,好吃的賣25美分,難吃的賣22美分,你吃哪個?”
仇清想想都心疼:“能彆無聊了麼?誰那麼奢靡腐朽,非得吃原價2美分運費20美分的東西!能不吃麼?”
顧驁:“必須選一個吃!”
仇清隻好勉為其難想了想:“那就吃25美分的吧,味道好的那種。”
“你不是一直很艱苦樸素的麼?怎麼這次奢侈了一把?”顧驁笑看對方入坑。
仇清忿忿不平:“那不是你逼著我非得選一個麼!20美分都掏了,最後吃個難吃的,前麵20美分不白花了!既然非花不可,不如一步到位痛快一把!”
顧驁:“那不就行了——外國人來,花錢顯得更痛快,其實就是這個原因,因為他們來中國一趟不容易,機票已經花了多少錢了,還有時間精力。他們舍得在中國受委屈、讓自己之前的沉沒成本白花麼?不肯的。
因為花錢的綜合目的就是為了過得爽,一旦前麵的前置成本已經沉沒太多,後麵的比例就不敏感了。2分和5分看起來差了很多,22分和25分就沒感覺了。
所以,你管旅遊局,常年來看到國內遊客不花錢,那隻是因為你看到的絕大多數要麼是本地市民,要麼是周邊臨市短途遊、隻花了幾毛錢一張火車票的沉沒成本,所以他們摳的閾值比較低。
如果你專挑那些隔了好幾個省、走了上千公裡來錢塘旅遊的,你看他們出手是否豪爽好了!可能程度不如外國人,但絕對比短途遊和市民豪爽得多。”
顧驁說的這番道理,其實很樸素,現象大家都是觀察得到的,所以仇清稍微想了想,就確認此言不虛。
他隻是一直有眼如盲,沒有去深挖總結過背後的道理。
仇清沉吟道:“這個道理倒是挺對的……可是,小顧,照你這個說法,外國人是因為出國不容易,才豪爽。那我們中國人去外國,不也應該很豪爽麼?我也出過國,都是每天吃泡麵啊,外國的飯菜,誰舍得吃啊。”
顧驁立刻指出對方類比中的錯誤:“那是因為你的機票是國家報銷的!所以你不心疼!你至少也要純自費出國,才能跟我說的例子對比。
所以其實吧,我一直覺得,國家允許你公費出國,你也得好好玩,才對得起國家為你買單的機票。機票都花了,結果去外國吃一個星期泡麵,這不暴殄機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