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樂迅速矮身躲在了架子後麵，他躲好後抻著脖子往那屋子裡看去，正看到澄禦和一個人正麵對麵站著。
那人比澄禦矮了一截，身上的布衣洗得發白，袖口挽上去一截，露出細瘦的胳膊。
澄禦背對門口正好擋住了那人的臉。
陶樂隻看見澄禦向前急急地走了兩步道：“師兄，你就拿著吧！”
他對麵的人道：“彆叫我師兄。”
陶樂聽著是個略微沙啞的少年聲音，聲音低低的，帶著淡漠與漫不經心。
澄禦道：“我雖比你大一歲，但是你入門早，比我先拜在師父門下，本應當叫你師兄，何況小時候你對我照顧頗多……”
還沒等他說完，對麵的少年就打斷道：“你回去吧，我還有事做。”
說完繞過堵在麵前的澄禦就往門口走。
看清楚那少年的長相之後，陶樂扶著簸箕邊兒的手猛地一抖，差點兒給那一簸箕的豆子掀翻。
這是……星星？！
那少年身形削瘦，一身布衣穿身上顯得空蕩蕩的，麵色有些憔悴泛黃，一張巴掌大小的小臉蛋上，隻一雙黑亮的眸子。
此時，這雙眸子微微斂著，看不清內裡的神采。
澄禦急忙抓住他的胳膊道：“這青元獸是我特意幫你尋的，它會幫你給菜園鬆土澆水，能省很多力，你就收下吧。”
說著就要把包裹往他手裡塞，顏澄星斂著的目光從自己胳膊上緩緩移到澄禦金線勾勒竹紋的袖角上。
看不清是什麼神色。
包裹裡的青元獸掙紮了半天，終於從包裹沒有係緊的縫裡露出頭來，是一隻粉紅色的小豬模樣。
顏澄星移了移目光正對上青元獸的豆豆眼，那雙豆豆眼看到他時猛地一亮，接著青元獸激動地使勁從包裹裡竄了出來，嗷嗷叫著就往他身上撲。
顏澄星波瀾不驚地往後退了一步，青元獸頭朝地栽在地上又翻了個跟頭。
而後一骨碌爬起來就撲在了他的鞋麵上，哼哼唧唧地蹭了蹭。
澄禦笑道：“師兄，看來它很喜歡你，你就留著他吧。”
顏澄星麵無表情地抖了抖腳，將那小肥豬甩出去，哪曾想它又一骨碌爬起來小炮彈似的一頭撞到了他腿上。
澄禦又從腰間解下一個小袋子遞給他：“這是我在外麵找到的靈草和靈藥，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或許會對你有用。”
顏澄星隻是低著頭，沒有去接東西，澄禦抬手給他放到桌子上，沉默了半響後道：“那……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顏澄星沉默了好一會兒道：“你幫我和師父帶個話。”
澄禦問：“什麼話？”
顏澄星道：“讓他老人家多多保重，我要走了。”
澄禦愣了愣，急忙道：“走？你要去哪兒？”
“隨便去哪兒。”顏澄星抬頭望了望遠處的群山：“我連築基都做不到，何談修至大乘，呆在這裡也是給師父丟臉。”
澄禦猛地擋在他麵前道：“你……你不能走，沒有靈氣護體，到了外麵你如何活下來？！”
顏澄星道：“這世上眾多不是修士的人都能喜樂安康，我為何就不能活下來。”
他頓了頓，又低聲緩緩道：“我早就應該聽她的話，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澄禦怔愣了半響後，垂下肩膀頹然道：“隨便你吧……”
顏澄星道：“回去吧。”
澄禦轉身愣了片刻後，足尖輕點，幾個起落間消失在了遠處，不見了身影。
陶樂從架子後麵站起來，看著站在院子裡的瘦弱少年。
顏澄星怔怔地看著被晚霞染紅的菜田，緩緩地攥緊了拳頭，直至指甲掐進肉裡，手背青筋暴起。
他湛黑的眸子驟然染上一層戾氣，從那漆黑的瞳孔裡逐漸暈染開淡淡的赤紅。
青元獸還在哼哼唧唧地抱著他的腿，顏澄星俯身一把掐著這小東西的脖子就把他拎了起來。
他的胳膊微微顫抖著，嘴角勾起一抹頹然的笑，低聲道：“還真是……不甘心啊……”
青元獸察覺到了危險，奮力掙脫他的手掌，嗷嗷慘叫著一溜煙鑽進了菜田裡，不見了蹤影。
這時，從遠處走來一個矮小的中年男子，看到站在屋子門口的顏澄星後，大聲喝道：“喂！小怪物！快乾活去！”
顏澄星一瞬間斂了眼底的戾氣，隻是道：“我的活都做完了。”
中年男子聞言抽出腰間的鞭子就往他身上甩去：“你自己的活做完了，都不會去幫幫師兄弟嗎？！在這兒杵著乾什麼呢？！”
陶樂看見他這動作，氣得從架子後麵一躍而起，三兩步邁過去，猛踹了那中年男子後心一腳。
媽的！他從小舍不得動兒子一根手指頭！哪兒就輪到外人打了！
恰逢顏澄星一把抓住了甩過來的鞭子，中年男子被陶樂踹得踉踉蹌蹌地摔在了地上，還以為是顏澄星將他拽倒的。
於是破口罵道：“你個小怪物還敢還手？！都說你是天之驕子，萬年難得一遇的天靈根，狗屁的天靈根！狗屁的宗主大弟子！你瞧瞧你比得上人家澄禦師兄一根手指頭嗎？！”
“人家受千人敬仰，你呢？你在我手底下種菜！”
他從地上爬起來，用鞭子點了點麵前垂著腦袋的少年胸口：“整天提著糞桶給菜地施肥，一身臭烘烘的，你說是不是？”
說完，他嫌惡地捏了捏鼻子，鄙夷地看著單薄瘦弱的少年。
我日/你媽！！
陶樂一把摁住中年男子的腦袋，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誰曾想那中年男子察覺到了危險，周身猛地閃過一層黃色的光芒，一堵土牆拔地而起，撞了陶樂滿頭滿臉的土。
那中年男子嚇得回頭喝道：“誰？！誰在我身後？！”
顏澄星抬頭看他，一雙漆黑的眸子閃過血色的流光，戾氣橫生。
“肯定是你這個小怪物在搞鬼！”
中年男子氣得揮鞭而起，鞭子裹著一層土黃色的靈氣夾雜著破空之聲，一揮而下。
這裹著靈氣的一鞭子顏澄星沒能躲過去，就在鞭子即將落到臉上時，虛空中突然飛來一個大火球。
火球中心是墨黑色，邊沿褐紅色的火焰跳躍著，瞬息擊至中年男子的後背，眨眼睛將他包圍。
中年男子還沒來得及慘叫，就被燒成了齏粉。
陶樂保持著扔火球的姿勢，一把攥緊了手掌心。
我日/你媽喲！！
燒死你個狗/日的！！
出氣之後的陶小樂下意識回頭去看星星有沒有受傷。
正對上一雙湛黑如深潭的眸子，瞬間嚇得他猛地一縮脖子，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顏澄星的目光隻停在這處一瞬間就移開了，他環顧四周後開口道：“誰？出來。”
陶樂鬆了一口氣，試探著朝他挪近了一點兒，仔細地看了看自家兒子的小臉蛋兒。
沒事沒事沒事，沒有傷著。
顏澄星又問道：“是不是澄禦？你不是回去了嗎？”
……是個鬼的你澄禦小夥伴，是你娘我。
顏澄星站在原地警惕地掃視了幾遍周圍，都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
突然，斜前方響起一個機械的男聲：“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今後，沒有人敢欺負你。”
聞言，顏澄星怔愣了半響，他指尖微微顫抖著緩緩捏緊衣角，低聲道：“還請前輩現身。”
那男聲卻道：“快些離開，一會兒，會被彆人發現。”
顏澄星依言回到房間裡，關緊了房門後，他又小聲問道：“前輩，你還在嗎？”
坐在桌子旁邊的陶樂沒有出聲，隻是環顧了一圈這間擺設簡單的小屋子。
靠牆的一邊放著張床，床角有個不大箱子，屋子中央是陶樂麵前的這張桌子，桌子旁隻有兩把椅子。
可以算得上簡陋了。
一想到星星在這種地方住了八年，而且一直被彆人欺負……
陶樂又後悔又心疼地看著靠門站著的小少年。
一定是吃不好睡不好才瘦成了這幅模樣，整天還要乾活受各種壓迫，長得又瘦又小還沒澄禦高。
嗚……以後一定要好好養兒子，不能再走了。
暴露就暴露！暴露也要死皮賴臉地湊上去！
背靠門乖乖站著的小少年又小心翼翼開口喚道：“前輩”
陶樂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眼見小少年單薄的肩膀抖了兩抖，陶樂直懊惱自己的聲音不夠柔和。
於是儘量放柔了聲音，輕輕應道：“在。”
機械男音不給力，沒能表達出他溫柔的感情。
眼見他在這裡星星渾身僵硬，滿臉都是不自在，於是陶樂道：“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嘴上說是要走，可是陶樂依舊巍然不動地坐在桌子旁。
聞言，顏澄星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過了片刻後，他垂著肩膀朝桌子旁走過來，在陶樂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做賊心虛的陶樂嚇得一個激靈，唯恐被發現，於是小心翼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遠了一些。
顏澄星坐在桌子旁愣了一會兒後，抬手拿過茶杯想給自己倒杯水喝，哪曾想提起來的水壺空空的。
陶樂站在不遠處看得直揪心。
他兒子連杯熱茶都喝不到……想當年彆說熱茶了，雞湯魚湯哪天少過糖果糕點酥餅的每天都裝滿滿一小挎包。
現在連杯熱茶都沒得喝，嗚……
眼看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單薄小少年拎著茶壺起身了，陶樂忙不迭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