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騰隻憤怒地朝巨劍道:“劍問之下,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說,當日那域外天魔已經吃掉了馮長老的神魂隻留下一具軀殼,那域外天魔甚至操縱著那軀殼毀壞了天柱!這樣的域外天魔不殺留著過年嗎?”
杜子騰最後的冷笑話沒引起半點共鳴,天柱之說在座各位修士亦未曾在修真界聽說過,但回想起來,在那星潮之中時,這二人確實提過天柱斷一,難道是真的?
巨劍沉默之下竟是嗡嗡道:“方才所述確不違本心,事關重大,可有旁人作證?”
杜子騰一怔,差點沒罵娘,為什麼審問彆人隻要說了真心話就可以,輪到他們,不但要真心話還要旁人作證?坑爹啊!而且,杜子騰絞儘腦汁也沒想出來,當天在場就他們二人,其他人看到的隻是他們殺人,根本沒看到他們是在拯救天柱……
華嶷卻是哈哈大笑:“旁人?在座各位金丹道友都可作證你們二人殺了馮長老,那什麼域外天魔和什麼天柱……哪位道友見過?”
一片沉默。
這許多修士顯是默認了華嶷的說法,他們確實隻見到了殺人,未曾見到域外天魔與天柱。
縱然知道劍問之下,知道杜子騰所說的是實話,可他們也無法作這個證。
即使如錢有財這樣的人有心想替蕭辰杜子騰辯解幾句,當時他在現場確實未見域外天魔與什麼勞什子天柱,這滔滔劍問之威他方才體驗過,知道絕不可砌詞狡辯,除了給自己帶來大.麻煩之外根本於洗刷蕭杜二人身上的冤情沒有半點用處——一切謊言在這劍問之下都無所遁形,此時他內心焦急也隻能保持沉默。
蕭辰卻開口道:“自然有人作證。”
華嶷一怔,隨即一副好心相勸的模樣:“蕭辰啊蕭辰,你可要想清楚了,劍問之下天理昭昭,可絕對容不下半點謊言!莫要一步錯步步錯!”
蕭辰這番開口連杜子騰都半點沒有料到,他們哪裡有人可以幫忙作證?可蕭辰神色淡然間不似作偽——當然,在這劍問之塹中,作偽也絲毫沒有意義。
蕭辰隻說:“不勞掌座費心,蕭某既然敢開這個口,自然有緣故,蕭某絕不會欺瞞於碧霄師伯。”
華嶷隻被這番話氣得心中嫉恨難消,那股怨憤再次翻湧起來,這道號“碧霄”的守塚人他從未聽過,可方才蕭辰與守塚人的對答聽來對方確實是叫“碧霄”,與掌門同輩。
他自幼由諸位大長老撫育都對這劍問之塹和碧霄真人全然不知,足見對方身份隱秘,蕭辰入門不過數十年卻能知悉這些門派絕秘,其中分彆……不過是因為蕭辰為掌門弟子,又是星耀宮掌座之故,蕭辰對守塚人的每一聲稱呼都不啻於是在提醒華嶷:他們二人身份有彆。
蕭辰能叫守塚人一聲師伯,他華嶷卻是萬萬不能的。
這個事實直令華嶷胸中方才平息下去的鬱憤再次咬齧內心翻騰不休。
蕭辰卻是突然間雙手托出一物,然後他單膝跪倒在地輕柔將對方放置在這巨劍之前,蕭辰伸手替對方整理好衣容,低聲道:“當年在外門之時,我不過一介初初入門的弟子,您卻未曾以出身門第低看過,悉心指點從未藏私,如若沒有您這番恩德,絕無蕭辰今時今日,隻恨星潮之中未能於域外天魔之手護得您周全……如今還要驚擾您地下安眠,實在是不孝不義至極,您若在天有靈,請護佑我劍派過一劫……待得一切塵埃落定,蕭辰自當送您歸於山門之中……”
馮長老容貌間宛然如生,眉宇間一片慈和寧定,似是這世間紛擾一切再與他全無關係,杜子騰默默在一旁俯首致哀,馮長老生前與人為善,不門內知多少人曾受過他恩德,何況人生如燈滅,這漫漫險寂的修真途中終究是又少一個同行之人,在場金丹劍修亦是默默喚出本命飛劍插在地上,隻以劍修之禮送他這最後一程,其餘修士亦是俯首為禮,默默哀悼。
當場這哀傷氣氛中,華嶷卻是心緒大亂,他完全沒有想到,當日蕭辰帶走馮長老遺體竟會在今日突然交出,難道在那日對方就已經謀劃到了今日之局?
不不不,絕無可能,華嶷隻努力說服自己,隻是一具遺體而已,修真之途,一朝身故便魂滅,身死道消之說絕非虛妄,縱然蕭辰能請出這具遺體,當日眾人親眼目睹也絕無可能翻盤。
那巨劍之上即使是守塚人,縱然是守護著這許多先人劍骸,真正看到同門弟子的屍骸陣於眼前時,亦忍不住自劍上發出輕輕悲鳴,引得這無數人的飛劍共振輕鳴,這萬劍悲鳴似是低低哀樂輕輕唱和相送。
蕭辰隻朝守塚人低聲道:“當日我曾將那域外天魔一縷神魂滅殺於馮長老體內,當有魔氣為證,確有域外天魔入侵,還請師伯明查並稟告門內諸位大長老。”
不待那巨劍作出反應,華嶷隻迫不及待道:“做下那等事情,你當日竟還有膽子帶走馮長老遺體,現在又為一己之私這般驚擾馮長老地下英魂,真是忘恩負義禽獸不如!”
杜子騰忍不住憤怒反駁道:“若不是你信口雌黃亂扣罪名,何須驚動馮長老?惡意咬人在先,彆人證明自己清白了,你又做出這一副假惺惺的模樣,一直站在道德至高點指責彆人,你累不累?”
華嶷隻冷笑,一副根本不屑於去和杜子騰這等邪道小輩計較的模樣,他隻朝在場其餘金丹修士道:“誰是誰非,各位同門與守塚人心中自有公論!”
蕭辰卻容色平靜地起身道:“驚擾馮長老自是我不對,可若能當日真正害馮長老身故之人打出,相信他若地下有知也定會同意我這般做法!”
華嶷怒不可遏:“小輩,你不反省自身之過卻來含血噴人,簡直可鄙至極!”
杜子騰卻鄙夷道:“嘖,惡人先告狀說的就是你!”
這番爭吵卻未能繼續下去,那巨劍輕輕震鳴之後,守塚人如萬人合一的公正裁決再次響起:“域外天魔再現於世,當誅。”
眾多金丹在此判斷之下,儘皆嘩然,亦再無人顧得上華嶷與蕭辰二人間的紛爭,域外天魔?!難道這世上當真有域外天魔!
“難道近百前那次事故是真的?修真界之外真有邪魔妄圖入侵?”
“可那傳言,天魔已然伏誅於眾修士圍剿之下,這一次難道又魔心不死?”
“天魔入侵必是所圖非小,這……”
杜子騰卻是看著一臉憤怒好像是因為置他們於死地的計策失算而憤憤不平的華嶷,隻覺得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害人不成竟還有敢覺得生氣?
對於這樣的人,杜子騰已經生不出半點想法,對於一個可以挽救之人,你尚可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對於一個已經全然淪喪之人,你的任何感情都是浪費。
而蕭辰看向華嶷的目光中更是冰冷無情,或許過去看在師門一眾長輩的份上,他雖然同華嶷周旋過幾次,亦出手過幾次,但那幾次中,他皆留下了三分情麵。可事實證明,養虎貽患,遺毒無窮,他有容人之心,對方卻未必有和平共處之意。
第一次星潮中遭遇的邪道殺戮又豈是偶然?他身為掌門弟子,行蹤竟能這般為邪道所知……若說是因為邪道消息太過靈通,簡直是在侮辱他的智謀。那一次遭遇血戮老祖之時,他不過一介築基,正麵對上邪道金丹,局麵之凶險幾乎令他差點有去無回。
自那之後,他與華嶷之間便再無任何回旋的餘地。
還有馮長老與天柱之禍……蕭辰搖頭,不讓自己再沉浸於無法改變的過去之中。
此時,蕭辰已經下定了決心,他隻恨自己這決定來得太遲:“諸位同門,星潮之中的情形各位皆知,非蘭舟無法入內,那蘭舟皆在七大派掌控之中,難道你們不曾懷疑,那域外天魔是如何混入星潮之中的?”
蕭辰這番不高不低的問話如驚雷一般在華嶷心底炸響,他倏然抬頭,正對上蕭辰投來的冰冷目光,這一刹那,華嶷知道,蕭辰已是動了殺機。
“域外天魔?難道不是自域外直接進入星潮中?”
“應該不能,那星潮中平日星陣死鎖,即使是潮起之時也隻有蘭舟可入,直接入內怕是不太可能……”
“蕭道友,你何不直接告訴我等,究竟發生了什麼?天魔入侵,方才守塚的前輩也已經說了,事關重大,若真有什麼變故,隻怕令我等及早得知才好參詳應對之法!”
蕭辰卻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華嶷:“華嶷道友,你說呢?那域外天魔原本不過借著空間裂縫侵入凡間在邪嘯海附身於一邪道小修士身上興風作浪,他到底是怎麼才能借著一具邪道修士的皮囊混入星潮之中?”
無數或疑惑、或質詢的目光向華嶷看來,守塚巨劍上同時響起嗡嗡震鳴,這一次的聲響聽來格外冰冷沉鬱,那劍尖一斜,竟是隱隱朝華嶷指來。
華嶷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這一刻,心中那些嫉恨已經悉數化為無儘恐懼,無法壓製,更無法驅逐。
平日裡最擅長的那些挑撥言辭似乎已經徹底消失在嘴邊,華嶷手中突然多了一道金色符籙。
杜子騰對於符籙最是敏感,那符籙之上的波動方式他隱隱熟悉,忍不住驚訝地脫口喊道:“符寶?!”
仿佛是為了印證杜子騰的判斷一般,下一瞬間,一把星光璀璨的短小可愛之劍突然出現在這奇異空間之中,那折射出來的點點星光令整個空間都在呻.吟震顫,似是難以承載,每一點星光中仿佛都蘊含著毀滅之力,竟連那準備指向華嶷的巨劍都開始恐懼地顫抖起來。
那陡然間攀升起來的無上劍意已經是在整個空間中撕裂出道道可怕裂縫出來,在場所有金丹修士勃然變色,連他們丹田的金丹都隱隱在恐懼地震顫,恍如螻蟻感知到大象來臨之前的地麵震顫……這……這到底是何人所製的符寶?竟有如斯之威!
蕭辰臉色亦是大變,這恐怖的星辰劍意他最是熟悉不過,他萬萬沒有想到,華嶷手中竟會握有師尊的符寶!而且,這符寶的品階恐怕還遠在當日師尊賜予他的之上!
長霄真人乃是現在已知的、還活躍在修真界的修士中修為最高之人,甚至已經沒有人能夠確切地知道他的境界。這等修士,便如同史上巔峰時期的史安、喬雨山一般,舉手投足間毀天滅地不過常事,而,這張符寶恐怕是錄下了長霄真人的全力一擊,現在這符寶不過蓄勢之威便這般駭人,若當真擊下,隻怕在場這些修士皆無幸理。
蕭辰已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杜子騰許久未見過的神文再次顯露,而這一次,那些神文不再隻是出現在蕭辰周身肌膚之上,而被他逼至體外,那赤芒交織的神文翻卷吞吐,在空中織出一道繁複堅固的光芒之牆,牢牢護在他們身前。
杜子騰見蕭辰額頭汗水不停,皮膚下已經隱隱可見躍動的血管,他做不了彆的,但至少可以做蕭辰此時無法分心去做之事:“各位,站到我們身後,祭出飛劍,齊力抵抗!”
不必杜子騰多說,在蕭辰那神文構成的赤芒金牆牢牢維持住牆後空間的穩定、未被那點點星光撕裂之時,已經有數位金丹劍修迅速移步,此時,在這生死存亡的當口,再也沒有人去顧及杜子騰那合歡宗出身的身份,數把飛劍呼嘯而出,在神文之牆麵前結成劍陣,替蕭辰分擔下了一部分壓力。
越來越多的飛劍加入這劍陣之中,橫霄劍派之中,劍陣根本無須人主持,同在雲橫峰上修行,他們彼此之間自有默契,劍陣彙聚著眾人劍意,隻屏息凝神等待這符寶驚天動地的一擊,不知何時,那把守塚人的巨劍間竟也彙入劍陣之中,與符寶中的恐怖劍意隱隱抗衡。
杜子騰在牆後捏著符籙,目光牢牢盯著那越來越華美的星光,他知道,縱然是威力無上的符寶,力量再如何驚人,也依舊是符寶,能量構成的形式不會變化太多。這星光隨時可能噴發帶來滅頂之災,他能做的,就是在那爆發之前的一瞬間抓住這符寶本身的破綻,引著所有人一齊攻擊,不辜負蕭辰此時苦苦支撐贏來的機會,去尋那萬中無一的生機!
而在璀璨劍光之後,華嶷的人不知何時竟已身在蘭舟之上,對一切變故剛剛回過神來的耿麗突然驚覺,竟忍不住臉色大變地喊道:“師尊?!”
如今這般情勢之下,師尊為逃避劍問之責竟拋出這等滅世符寶,難道師父竟要拋下她獨自逃離?她獨自留在這裡,連那些金丹修士都要互相結陣抵禦,她怎麼可能活得下來?
華嶷隻遠遠投來一個眼神,似是憐憫又似殘酷。
那符寶蓄勢已至頂點,點點星辰猶如星瀑一般噴湧而出,在這死寂空間中劃出道道明亮璀璨的軌跡,那軌跡之後卻是無儘毀滅,竟生生將這空間劃出一道道虛空裂紋,然後在清脆的響聲中,整個空間迅速崩塌毀滅。
就在這爆發的一瞬間,一道比這星光軌跡還要明亮的光芒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般狠狠切入星瀑之中,狠狠撞擊在星瀑發源之處——那一張脆弱的紙張之上,輕輕“噗”的一聲之後,那星瀑竟開始震顫停滯起來,然而,這停滯微乎其微,下一瞬間,星瀑再次噴湧,直將殘破的空間切割得七零八落,裸.露出空間之外雲橫峰的茫茫雲霧與驚恐的低階弟子們來。
無數飛劍連同巨劍構成的龐大劍陣似是被那光芒之擊所提示,以一種一往無前之勢狠狠紮進了星瀑之中,二者撞擊隻擦數無數生死攸關的劇烈花火,存亡斷續隻在刹那之間。
而這一切落在華嶷眼中,已經再無意義,他知道,如今的橫霄劍派怕再無他的容身之處,留戀的目光掃過空間之外那些無比熟悉的山水亭台,他不再猶豫,蘭舟催動著便朝這空間崩塌之後露出的外麵空間飛去。
便在此時,蕭辰抬起頭來,華嶷隻露出一個痛恨又得意笑容,那口型中似是在說:“揭穿一切又能如何?你就要死在這裡了。”
他得不到的,蕭辰也彆妄想得到!
蕭辰目光中突然帶著種說不出的憐憫,最後竟是回以一個笑容。
華嶷心中大感不安,下一瞬間,一道長長的歎息在這破碎空間中響起,那馬上要分出存亡的劍陣與符寶,這正在崩潰的空間,那逃離中的蘭舟,蕭辰全力維持卻馬上要崩塌的神文之牆,甚至還有絕望中的耿麗眼看著馬上要被空間裂縫吞噬……這一切的一切竟在這聲歎息中靜止了,時間與空間俱是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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