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玟:“……”
她有些無措地想要後退, 又不想撞碎脆弱的窗戶。
“我是說, ”她趕緊開動腦筋, “我以為你會提議, 比如殺了那個家夥,或者用生命威脅他之類的?”
“如果那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 就更簡單了,”伊利亞斯有些迷惑地看了她一眼, “我以為不行?”
“……那確實不行, ”蘇玟的腦袋都要炸了, “我們不是應該開始探討精神魔法了嗎?您可以先放開我嗎?”
謝天謝地,那幾乎比她大腿還要粗的尾巴,終於戀戀不舍地從自己腰上離開了——
等等, 這個副詞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吧。
“對了, 關於天國黃昏,我該怎樣還給您——”
蘇玟還坐在窗台上,兩人保持著一坐一站的姿勢, 幾次的龍族魔法教學之後, 她現在完全習慣了這種狀態, 也沒覺得有任何不適了。
“你不用, ”伊利亞斯滿不在乎地說,“如果我需要的話可以隨時召喚它,在你身上也無所謂,如果你喜歡就送你了——反正我並不真的需要。”
“……嗯,我確實很喜歡, 但是,那對我來說消耗太多了,”蘇玟歪頭看著他,“在聽聞那個傳說之前,我還以為你是唯一沒有親手鍛造過兵刃的主神呢。”
雖然這個好像算是神族的必修課,就像龍族們似乎都會去學學怎麼鑒賞寶石一樣——
“我沒興趣,”後者言簡意賅地說,“很久以前,父親教我的時候做了一個。”
蘇玟:“你……見過你父親嗎?”
對方瞥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很傻,想了想還是解釋了一句,“那時候,我每天都和母親吵架,說要見我的父親,她被我吵得很煩,就帶我去見了他。”
事實上伊利亞斯一點都不喜歡這話題,但是,他還是注意到,談起這個的時候,少女眼中似乎冒出了一團小星星,似乎很願意聽他談論相關的內容——
她要麼是對父親感興趣,要麼就隻是喜歡聽自己的過去?
大概是後者吧。
他不太確定的想著,又不願看到對方失望的表情,就鬼使神差地繼續說:“她把我丟在了某個地方,父親回來之後,我們就見麵了,在我拆了大半個宮殿之後。”
蘇玟:“……噗。”
笑出聲之後,她下意識抬手捂嘴,“那個,如果您不想說這件事的話,可以不說的,假如那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
“也不是,父親……很好相處,隻是,他和母親關係很糟,他說每一次看到我,都會想起母親,然後他就很難受,所以後來他把我送回去了,讓我不要再去找他。”
他停頓了一下,伸手捏捏少女的臉頰,換來後者有點惱火的瞪視,“關於我的事,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
蘇玟也莫名地有點難受,對方罕見地說了這麼一長串的話,但她卻一點都不開心,聽到最後一句才覺得臉有點發燙。
“如果是那樣的話,大概是主人和他之間有什麼誤會?總之和您沒有關係。”
“和我沒關係,但不是誤會,”伊利亞斯斬釘截鐵地說,“她強迫了父親,所以他一直討厭她。”
蘇玟:“………………”
短暫的沉默之後,她清了清嗓子,“好吧,現在我們開始上課——從我給你展示一段記憶開始。”
兩人指尖相觸,精神力交融之下,恍若時光倒轉。
數十年前的萬象之城。
在靜謐明亮的藏書室裡,從牆壁到書架上擺滿了各類古籍,陽光穿過花窗傾瀉而下,照亮了空氣中漫舞的微塵,元素精靈的斑斕彩光一閃而過。
“告訴我,親愛的,教廷為什麼要將魔法列為禁忌?”
南方溫暖的陽光繾綣彌散,容顏俊美的神祇微笑著抬起頭,日光落入他的瞳孔深處,化為一片片破碎的灰燼。
“因為,”另一個人開口了,她的語調裡充滿了怒火,咬牙切齒地說,“因為他們該死的——”
“停,”咒術之神抬起手,食指貼在女孩的唇畔,“平靜地陳述你的意見,假如你連控製情緒都做不好,那麼你會一事無成。”
後者生氣地拍掉了他的手,“是嗎,據我所知東大陸的兩位主神冕下脾氣都不是那麼好,或者說一個比一個糟糕。”
馬修一臉無所謂,隻是風輕雲淡地看著她,“首先你不是主神,或者起碼等到你能戰勝主神的時候,再說這話也不遲——回答我的問題。”
“等等。”
互相纏繞牽扯的精神力稍微散開,這段回憶的畫麵如同退潮般散去。
他們還在藍湖鎮的彆墅裡,花園裡的紅雀重新歌唱,暖風順著窗縫吹入書房,帶著和玉蘭的香氣。
蘇玟抬起頭來,“呃,我知道您不是很喜歡看到馬修,但那是我的記憶——”
她的記憶當然是第一人稱視角,這些畫麵裡並沒有自己出現。
伊利亞斯討厭咒術之神,這一點無法改變,但是稍微忍受一會兒總可以吧,反正他也無法避免經常見到馬修。
“不是,”火炎之神打斷了她,有些不爽地看了過來,“你覺得我脾氣不好?比母親還要糟糕?”
蘇玟:“……”
我當時就是那麼一說,你們兩位就不需要再分個高下了吧。
銀發少女默默地低下頭,“我……”
他們倆還保持著一坐一站的狀態,勉強能平視彼此。
神明伸出手一把攫住她的下巴,讓後者揚起臉來看著自己,燦金的眼眸在陽光下恍若燃燒,璀璨得讓人難以直視,“你現在還這麼想?”
蘇玟連忙搖頭,“不不不,我那時候……從來沒有見過你,而且,我在西大陸出生,下次我可以給你弄一本書,假如你有興趣,然後你就能看到他們對你的描述,還有……畫像,雖然那完全是惡意的詆毀和醜化,因為您是我見過最英俊的神族。”
伊利亞斯:“……”
他有些疑惑地聽著前麵那些話,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不由詫異地看著麵前一臉認真的半神姑娘,輝光閃耀的黃金眼眸中漸漸浮現出一絲笑意,“是嗎?”
蘇玟瘋狂點頭,“我們的精神聯結還沒有斷開,您能分辨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這是真的。
她就是這麼想的。
當然,至於是不是最好看的,假如形容詞換成漂亮的話,大概是黑暗神冕下吧——
這話就先不說了。
愛神的美麗也毋庸置疑,但並不是她最欣賞的那種類型。
“我隻是想告訴您,在親眼見到真相前,人們可能會有誤解——好了,我們繼續吧,可以嗎?”
蘇玟不緊不慢地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觸及神明滾燙的皮膚,她輕輕地用力示意,後者也順便鬆開了鉗製,反手將她的五指按進掌心。
“我希望您能體會一下觀看彆人記憶的感覺,這是精神力交彙時相當常見的狀態,無論您的使用對象是我還是其他人。”
兩人雙手相觸,在宛如冰火交融的觸感中,她再次放開了自己的精神力。
——事實上,精神魔法的學習相當複雜。
如果有人引導確實能將這個過程簡化,然而學習者提升精神力上限和強度的修煉卻很消耗時間,不過,假如對方是一個主神的話,這一步就完全可以省略了。
不過,想要知道具體如何使用,或者說如何像一個咒術師一樣使用精神力,也不是幾分鐘能學會的。
此外,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在神殿側翼的廚房裡——
蘇玟還記得那個讓她每次想想都無比尷尬的場景,不過這不是重點,她依然能回憶起那種暴|亂瘋狂的精神力場,接觸時如有實質的燒灼感,那種被刻意壓抑的、蘊藏在暗流之下、幾乎能撕裂靈魂的強悍力量,昭示著這位神祇冕下從內到外都危險至極。
給他展示自己的記憶還好說,這過程中隻要他不抗拒,蘇玟就幾乎不會受到阻力,也不需要去體驗那種真·玩火一般的感覺。
——思緒紛亂中,記憶飛速倒退,停留在多年前的某一段畫麵裡。
“因為,大陸種族的力量是有限的。”
彼時,尚未成為半神的混血靠在窗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長長的發辮,散碎的日光雀躍在白皙的手指間,她的聲音聽上去還點稚嫩,“如果他們無法學習魔法,就很難抗衡教廷的騎士,而這個世界上的權勢之爭,最終都會臣服於絕對的力量。”
“所以,”女孩輕盈地躍下窗台,“那些魔法是異端、魔法奪走人們的理智而讓人瘋狂變得邪惡等等的言論,這些並不是因為教廷真的認為魔法師是異端,而是他們看到了這種力量所帶來的威脅——所有被教廷魔化和醜化的存在,都是因為這些東西被他們恐懼。”
銀發男人微微彎起嘴角,他向自己年輕的學生招了招手,笑容中透著幾分滿意,“看,你知道了教廷這些舉動真正的意義。”
後者走近他身邊仰起頭來,語調裡卻聽不出開心,大概因為她討厭這個話題,“我知道,你讓我看那些書的時候,我就想明白了。”
咒術之神溫柔地撫上她的發頂,那些不曾被編束的銀色發絲在指間滑過,冰涼的觸感淌過次神的皮膚,他輕輕歎了口氣,“他們可以成為你的敵人,卻最好不要是你憎恨的人。”
女孩彆過臉去,“他們幾乎奪走了我的一切。”
“激烈的感情會破壞你的理智,不冷靜的人連陷阱都無法逃脫,更彆提抓住你的敵人。”
馬修輕聲說著,呢喃的語聲宛如夜間回蕩的歌謠,“你天生就不是擅長控製情緒的人——彆急著反駁我,你總有一天會知道我在說什麼。”
彼時尚且稚嫩的小姑娘疑惑地抬起頭來,有些不解地看著麵前的神明,“……這還會是天生的嗎?”
“你想要欺騙彆人的眼睛,想要主宰他人的感官世界,”咒術之神不置可否地說,“你的思維、情緒、精神力場必須高度協調,它們要達成一種平衡,你不能恐懼、不能憤怒、也不能憎恨——你心裡住著一頭怪獸,那麼就將它鎖在牢籠中,你無法殺死它,但你可以決定它是否自由。”
“不是的,”女孩不忿地說,“我做到了你要求的一切,當你變成我仇人的模樣時,我還與你跳完了一支舞。”
“……我的心裡沒有怪獸。”
回憶的畫麵逐漸撕裂開來,化作無數崩裂的碎片,剝落出現實世界。
“我仍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半神有些茫然地說,她抬起頭來,霜藍的眼眸在驕陽中越發淺淡,清澈剔透得像是最純淨的冰晶,豎長的黑色瞳孔因為情緒的起伏而縮張,“您認為他說的對嗎?”
因為視角問題,伊利亞斯並未曾在回憶裡看到她的臉,但他也能想象到,那時候她大概也是這樣迷茫的眼神——
有一瞬間,他覺得她小時候的聲音有些耳熟,但仔細想又似乎是陌生的。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