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後, 江濉履行諾言帶啾啾去了火鍋店。
江濉點了一個番茄鍋一個三鮮湯底,沒有碰啾啾高舉小手手央求的紅紅鍋底。
就算是個小神仙有靈氣保護,辣鍋依然不適合她。他按照啾啾的愛好下單了幾盤肉。
服務員拿了一條圍裙過來, 看到江濉旁邊那個小小的小奶團後, 又匆匆去拿了個衣兜。
啾啾看了看哥哥的大型衣服, 奶聲奶氣說:
“大姐姐,啾啾想要跟哥哥一樣的衣服。”
服務員愣了兩秒。
麵前的這個小奶團坐在椅子上隻能勉強從火鍋桌上露出大半個圓圓的小腦袋,要圍裙似乎..應該沒什麼用?
但秉持著顧客就是上帝的原則, 服務員給她拿了一條圍裙。
啾啾第一次來火鍋店, 見什麼都奇特。
哥哥有大型衣服,她也要大衣服。即使圍裙鬆鬆垮垮套在小胖團身上像個超長拖地長裙, 啾啾依舊開心。
她跟哥哥穿一樣的大衣服。
江濉將肉下到湯鍋裡。
啾啾伸長脖子想看清肉肉的樣子。
無奈她太小,大圓臉隻能勉強從火鍋桌上露出來。
遠遠看上去, 像是一個下巴抵在火鍋桌上, 被扼住了命運喉嚨的小奶團。
江濉將燙好的肥牛卷吹涼,再蘸了一點調料喂給啾啾。
啾啾用力張開嘴巴,力氣用得太多表情管理不善,眼睛瞪得圓圓的。
一口肉就塞滿了嘴巴。
啾啾豎起兩個大拇指給哥哥點讚。
“好吃?”江濉問。
回應他的是啾啾迫不及待張開的嘴巴:“啊~”
下午三點多, 江濉帶著啾啾結束了這頓遲來的午餐。
江啾啾坐在車上,兩隻小手趴在車窗上留戀地盯著火鍋店的招牌。
“哥哥,啾啾下次還想吃。”
“好。”
吃了有點困。
啾啾揉了揉眼睛, 趴在哥哥懷裡沉沉睡去。
到達遊樂園門口時,啾啾小手攥緊江濉的衣袖,腿蜷縮著。
眉間緊皺, 嘴巴也癟癟的, 看起來萬分痛苦的模樣。
做噩夢了嗎?
江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試圖將啾啾從那場噩夢裡呼喚出來。
“啾啾?”
啾啾依然緊皺著眉頭。
江翰清派過來接送他們的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
啾啾那模樣有些不對勁。
“您摸摸她的額頭, 看她發燒了沒有。”
江濉愣住。
手貼在啾啾的額頭上,江濉指尖動了動。
他的妹妹是神仙有靈氣保護,怎麼會發燒?
**
江翰清跑到醫院的時候,啾啾正安靜睡在床上打吊針。
睫毛微微顫動,江翰清將那隻沒打針的手握在手心裡,目光落在另外一隻小手上。
雪白的小手上貼了不少白色的醫用膠帶,手跟紙殼固定著,防止小朋友亂動。細細的針若隱若現。
江翰清眼底滿是心疼。
江濉坐在病房的角落裡。
一半隱匿在光中,一半藏在窗簾背後的暗處。
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
江翰清放低聲音,“出來一下。”
剛出門口,江翰清忍不住帶著幾分訓斥的語氣開口。
“你怎麼在做哥哥,怎麼會帶啾啾去吃火鍋?”
他知道他不是一個好爸爸,至少對江濉而言,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所以啾啾回來後,即使他也想時時刻刻陪著女兒,但江翰清還是讓江濉一直帶著啾啾。
在啾啾麵前的江濉才是真實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小孩子的腸胃..”
“爸,對不起。”
聲音暗啞。
江翰清聽出了一絲鼻音。
江濉低著頭,眼角微紅。
瞬間,那些責備的話語消失殆儘,江翰清偏頭,沒再說話。
一下午,兩個人坐在病房裡一聲不吭。
他們身上還穿著親子裝。
江翰清電話鈴聲響起,看了一眼後默默走出病房。
醫院樓道裡,傳來紀母惱怒的聲音。
“江濉怎麼在帶孩子?小孩子該吃什麼你都不知道告訴他?”
江翰清沉著臉,安靜等待著紀母的來意。
“我都說了,孩子交給我來..”
“啾啾生病是我的問題跟江濉沒什麼關係。以後我會注意,啾啾是我的孩子,江濉的妹妹,我們疼她比您疼她要重得多。”
江翰清眼裡淡淡的,語氣冷了幾分:
“嶽母,看在紀茗的麵子上我依然這麼喊您,但再這麼三番四次鬨下去,我對紀家也沒什麼虧欠要彌補了。”
江翰清掛了電話走回病房。
走到門口時頓住。
江濉依然沉默坐在那兒,身後的窗簾動了動。
他的小兒子以前好像也是這樣,安靜地坐在病房角落。
紀臨十歲時得過一場白血病,還好是良性。
醫生推薦化療。
那段時間他跟妻子在家和醫院之間兩頭跑。
請了護工,但妻子紀茗仍舊執著守在那裡。
紀臨因為化療剃了光頭,每天手上打針打到青紫,沒胃口吃飯,人一下子消瘦了很多,慘白慘白的,還養不胖。
那幾年,江濉上完學就會來醫院,坐在那兒或是寫作業或是看電視,一直坐到晚上他要離開的時候。妻子想留下來陪紀臨,他就跟江濉一起回家。
因為紀臨生病的緣故,他把更多的關注放在了紀臨身上。
起初還沒意識到,後來紀臨化療結束那天,他高興朝江濉笑了笑,可兒子卻不動聲色地偏過頭。
他知道他對江濉不夠好。
這幾年想挽救,但他一不擅長說那些肉麻的話,二不知道如何跟孩子交談,再加上江濉一直有意回避,兩個人的關係很僵。
直到啾啾回來之後,他把啾啾送到江濉身邊,他的小兒子才愈發活躍了些。
江翰清很後悔,後悔以訓斥的語氣跟兒子說那番話。
他明明知道江濉不會無緣無故帶啾啾去吃火鍋,可在怒氣上來的時候故意忘記了一切。
江翰清沒進去,轉身去了外麵。
**
回來的時候,手上提著兩個袋子。
“吃點東西吧。”
江翰清安慰他,“也不用太慣著啾啾,打個針沒什麼。”
江濉依然沉默坐著。
江翰清看了眼打完針正在睡覺的女兒,一本正經:“啾啾還小,各式各樣的經曆都要接受。打針雖然是不美好的過程,但她小時候不打長大了可能也會打,打疫苗也要打。讓她提前體驗一下也不是壞事。”
“啾啾還是睡著時候打的,一點痛意都沒有。”
江翰清說得一臉坦然。
江濉:...
剛才他爸小心翼翼碰啾啾打針的手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輕鬆的表情。
不過因為這番奇奇怪怪的話,心中的那點壓抑和愧疚少了不少。
今天是他的問題。
他知道啾啾是個有靈氣的神,所以慣著她,讓她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但他忘了。
早上的啾啾把所有靈氣都給了媽媽,沒了靈氣的啾啾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小朋友。
可他偏偏帶著啾啾去吃了火鍋。
一頓飯結束。
江翰清看了眼病房裡僅剩的一張床。
江翰清:“你回去休息,我守在這裡。”
“我想留在這。”
啾啾是因為他才躺在床上的,他無論如何也要看著啾啾醒來。
江翰清自然也想陪著女兒,回家也是失眠。
但病房裡隻有一張床。
“那我明天早上過來。”
他晚上回家拿幾件啾啾的衣服和玩具過來,啾啾醒來後也不至於倉促到沒有衣服換。
**
晚上,江濉坐在病床前看啾啾睡覺。
醫生剛才過來看過,啾啾燒退了,但要多觀察幾天。
小朋友病情反反複複的。
江濉盯著啾啾打針的那隻小肉手,白皙的手背上有個細小的針眼,周圍有一層淡淡的淤青。
小手指微微動了動。
江濉伸出食指放在啾啾的掌心。
下一秒,四隻小手指握緊,軟乎乎的肉碰上他略微冰涼的食指。
小肉手緊緊握著他的食指。
刹那間,好像有無數暖意將江濉層層包圍,心軟得不像話。
“哥哥。”
耳畔響起的小奶音也軟軟的。
江濉頓住。
抬眸。
啾啾甜甜笑著,杏仁眼裡像藏著億萬星河,看到他後閃閃發光。
“哥哥,啾啾做夢了。”
江濉回憶起車上啾啾眉眼緊閉的模樣。
他輕哄:“噩夢嗎?啾啾不要怕,哥哥在。”
啾啾搖頭,細長的睫毛動了動。
“哥哥,是美夢呢。”
夢裡的啾啾,還是那個圓滾滾的白團子。
**
煙波縹緲的森林裡,森林之主啾啾送走了那個說要把她當妹妹的人類。
等到人類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森林,啾啾蹦跳著靠靈氣上了天。
彼時,天界正在評選KPI指數最高的神界打工人。
茫茫雲霧中,啾啾蹦蹦跳跳出現在他們麵前。
有神仙看到她了,略微憂愁地捋胡須:“啾啾寶貝也是來競爭KPI的嗎?”
如果森林之主啾啾要來,那他們隻怕沒戲。
是個神都知道,森林之主啾啾誕生之後,各個森林□□少了,環境好了,居民幸福指數噌噌上升,可這些又不是森林之主啾啾治理的結果,是各個森林知道他們被一個那麼可愛的幼崽神仙管轄後,不好意思給幼崽寶貝添亂,於是每個動物隻好在自律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她疑惑歪頭。
“KPI是什麼?”
“KPI就是人類世界對每個打工人指定的一個懲罰標準。KPI高的有獎勵,低的扣工資。”
啾啾像個好奇寶寶。
“那工資又是什麼?”
幾個神仙圍在啾啾身邊,給這個才兩百歲的幼崽好好科普了一下人類世界。
說完,啾啾對人類世界更加好奇。
“所以,啾啾是來做什麼的?”
啾啾眼睛亮亮的,笑的時候,兩個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來。
在一眾神仙好奇的目光中,啾啾認真道:
“啾啾不想做神仙了,啾啾要跟天道說,我要去做人類。”
話音剛落,旁邊降下了一道驚雷,差點劈到啾啾細滑的毛發上。
啾啾嚇得嗖嗖往神仙們腦袋上蹦,拿他們的頭當跳床。
在各地受人敬拜的神:....
“啾啾彆怕,那個是最近新晉上來掌管天氣的神仙,說起來,也是個才五百歲的小朋友。業務不太熟練。”
啾啾頭上的四葉草動了動。
*
象征天的大殿裡此刻安靜得有些詭異。
大殿正中央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神仙,他眉頭緊蹙,語氣肅穆:
“森林之主啾啾,你說什麼?”
啾啾抬起小腦袋瓜。
“啾啾想去做人類。”
“不可以。”
頭頂的四葉草難過地縮成一團。
“為什麼啾啾不可以做人類,啾啾就是想做人類。”
啾啾氣急得蹦蹦跳跳。
大殿之上,所有神都看著中間那個圓滾滾的白團子像一個被人拍打的籃球一樣,落到地麵又彈起來,速度很快。
一瞬間,大殿裡就隻剩下“咚咚咚”的聲音。
花白神仙無奈,“就算你撒嬌,也不可以做人類。”
啾啾不聽他的,“咚咚咚咚”的頻次更高了。
“好了啾啾,我們來講道理。”
圓滾滾的白團子停了下來。
奶凶奶凶地回答:“啾啾不講道理,啾啾就要做人類。”
天道隱忍著怒意:
“你想去的那家人有什麼好的,除了有點錢,他們家一無是處。爸爸不會跟孩子相處,老大從小生病,老二是個冰塊,媽媽家裡有..”
啾啾氣嘟嘟地打斷天道的話。
“你不可以說爸爸媽媽還有哥哥的壞話。”
天道氣得吹胡子瞪眼。
還沒下去呢,就叫上爸爸媽媽了。
啾啾癟嘴,一向笑容滿麵的圓團子委屈巴巴低著頭。
天道有點心軟。
好歹是自己一手創下的小團子。
前幾天還賞了她一塊“好好吃飯,乖乖睡覺”的牌子,怎麼就這麼不聽話。
長歎一口氣。
他說:“啾啾,神有神的規則。你去做人類是要受懲罰的。”
先不說在人類世界的悲慘命運,從神變為人的那十道天雷,她就經受不起。
啾啾滾了滾身體,眼睛看向正前方。
“啾啾才不怕懲罰。”
不怕才怪。
剛才一道雷就把她嚇得半死。
天道頓了兩秒,問她:“這麼想做人類?”
“嗯!”
“即便一開始十幾年見不到爸爸媽媽也不要緊?”
啾啾:“為什麼會見不到爸爸媽媽呢?”
天道沉默。
那是江家小女兒的命運。
母親成了植物人,大哥被黑粉圍攻,二哥獨來獨往,父親沒過幾年,家業也要受影響。
啾啾眨了眨眼。
人類哥哥想要她做妹妹,啾啾也跟他說好了讓他等她。
啾啾抬眸,明亮的眼睛閃著光,小奶音堅定又稚氣:
“啾啾不怕。”
一開始見不到爸爸媽媽,那以後會見到的吧。
嘿嘿。
十幾年一下下就過去了,啾啾不怕。
圓團子在心裡默默安慰著自己。
那天,所有神都知道了一件事。
他們團寵在手心的幼崽神仙啾啾要跑去做人類了。
圓團子啾啾站在降天雷的神仙台上,頭上的四葉草哆嗦個不停。
嗚嗚嗚還是有點怕。
不要緊不要緊,劈一道雷的時候她就會被嚇暈,後麵九道就感受不到啦!
啾啾緊閉著眼睛不敢往前看。
不要怕不要怕,打完啾啾就可以做人類見哥哥啦!
人類哥哥會帶她去吃好多東西,還陪她說話,她還有了爸爸媽媽。
啾啾一向是天界團寵的幼崽,看到這一幕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點心疼。
要知道,啾啾上次被食物噎著喉嚨疼了一天都眼淚巴巴哭了許久。
這次...是天雷呀。
新晉掌管天氣的五百歲崽崽雲神第一次接受降下十道天雷的任務。
台中間的圓團子害怕地閉著眼睛,睫毛微微顫抖著,頭頂的四葉草慫兮兮地貼在皮毛上。
站在那裡明晃晃地表達著三個字:
我害怕QAQ
雲神多看了幾眼。
然後降雷。
十道天雷已過,所有神仙目瞪口呆。
因為新晉的那個五百歲雲神,十道天雷全劈歪了。
完美降落在離啾啾一米的範圍之外。
天道看著中間那個毫發無損但被嚇哭的啾啾歎了口氣。
擺擺手,放水讓她去做人類。
**
病房裡,啾啾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哥哥,是個美夢呀。”
她夢到了跟哥哥的相遇,也夢到了哥哥離開後的日子。
啾啾小肉手戳了戳江濉的臉,小奶音藏著笑意:
“哥哥,啾啾真的來做你妹妹啦。”
“啾啾才沒有撒謊呢。”
江濉想到了那個夢和夢裡說要做他妹妹的圓團子。
他雙手握住那隻小肉手,沉聲問:“哥哥讓啾啾小肚子這麼痛,要不要換個哥哥。”
比如,他沒有跟啾啾說那些話,啾啾或許還是個活潑自在的小神仙。
不用做人類,也不用遭遇前四年的那些苦。
啾啾連連搖頭。
“人類世界好吃的東西那麼多,啾啾還有了爸爸媽媽和哥哥,而且,”啾啾眉眼彎彎,聲音軟糯:“啾啾好不容易才成為哥哥的妹妹,啾啾才不要換哥哥呢。”
江濉笑了笑。
眼角很熱。
他微微仰頭,將眼裡的水潤逼回去。
他的啾啾拯救了這個家,卻永遠喜滋滋地笑著說:“啾啾有爸爸媽媽和哥哥,真的太好啦。”
**
深夜,啾啾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睡覺吧?”
啾啾不願意。
“啾啾想吃東西,有了靈氣啾啾就好了”
江濉猶豫站著,沒動。
啾啾小手拉著他的衣角,“哥哥,你是不是不相信啾啾的靈氣了。”
聲音裡,藏著無限委屈。
她下午小肚子會痛是因為靈氣全給了媽媽,隻要她以後都留一點點在身上,啾啾還是什麼都可以吃。
“沒有。但啾啾現在隻能喝一些粥。”
“可以,啾啾喝粥粥。”
隻要喂飽肚子有了靈氣就可以啦~
**
第二天,江翰清來到病房的時候,裡麵沒有人。
趕忙放下啾啾的衣服和玩具,江翰清走到護士台前焦急詢問:
“5201病房的小朋友去哪兒了?”
護士長笑了笑:“您彆擔心,啾啾現在精神很好,沒有腹瀉,燒完全退了。可能之前高估了啾啾的嚴重程度,小朋友治愈得很快呢。”
說完,護士長指了指他身後,“您女兒在後麵。”
江翰清轉身。
啾啾舉起小胖手不知疲憊地朝他揮了又揮,最後噠噠噠跑過來撞進他懷裡,小手手摸了摸他的臉,安慰道:
“啾啾好啦,爸爸不要擔心。”
“真好了?”
護士長笑著點頭:“是的,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您這兩天時刻注意她的體溫就好,小孩子藥吃多了也不大好。”
江翰清將早上帶來的衣服和玩具帶走,另一隻手牽著啾啾的手。
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江濉。
眼睛好像有點腫。
江翰清沉了臉。
他兒子哭過?
江翰清有些懊惱。
江濉那麼心疼啾啾,讓她生病心裡自然不好受,他還去摻和了一次把人訓斥了兩句。
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跟江濉說話。
兩個人沉悶了兩天。
江濉去學校拿成績單那天,啾啾也照常跟著去。
江翰清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沉默著洗手準備出門。
遊樂園還是沒去成。
他遺憾地看著那件親子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