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瑤愣了一下。
李承策怎麼會忽然問她這種問題?再如何說她也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婢而已,但魏俊賢可是東宮長史,李承策犯得著問她魏俊賢這個人怎麼樣嗎?
不過若實話實說,她覺得魏俊賢這個人其實挺不錯的。
相貌雖然比不上李承策,但也生的很清秀。關鍵是他脾氣看起來很好的樣子。特彆是他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很溫暖安靜。
至於能力方麵,魏俊賢現年也才二十歲出頭吧?就能做到東宮長史的位置,那他肯定差不了。
但是孟瑤不明白李承策為什麼會問她這種話。要是這萬一是李承策挖的坑就等著她跳怎麼辦?所以躊躇了一會,她就謹慎的回答著:“魏長史啊,我覺得他長的挺好看的。”
反正為保險起見,其他任何有關人品啊能力啊忠心啊之類的評價她肯定都不能說。於是想來想去的,也就隻能評價評價魏俊賢的長相吧。
李承策總不能因為她說魏俊賢長的好看就讓人將她拉下去打一頓的吧?
李承策果然沒有料想到她會這樣回答,握著毛筆的手都沒有忍住往下頓了一下。蘸飽了鬆煙墨的筆尖立刻在雪白的奏本邊緣上落下一個墨點。
孟瑤隻當沒有看到,垂著眉眼繼續做了專注研墨的模樣。
眼角餘光看到李承策隨即也轉過頭繼續批閱奏章去了。
她心中暗暗的鬆了口氣。
麻煩這位殿下往後彆再問她這種很難讓人回答的問題了好嗎?甚至如果可以,她都希望這位殿下往後都不開口跟她說一句話才好。就漠視她,將她當成這殿中的一個人形擺件就好了。
從小到大,這還是孟瑤頭一次這樣期盼有人會完完全全的漠視她。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孟瑤也極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隻可惜現在她多了一樣捧手巾的差事。於是這日李承策用午膳和晚膳的時候孟瑤也得在旁邊站著。甚至晚上李承策要去瑤光池泡溫泉的時候還讓她過去伺候。
孟瑤心裡繼續罵娘,麵上卻也隻得依舊恭敬的應著是。
好在今晚的李承策並沒有如昨晚那樣要求她給他捏肩,然後又忽然乾出將她拉下池子的事來,所以孟瑤就隻遠遠的站著,目光平視前方垂下來的淡青色簾幔,數著上麵一總兒繡了多少朵花,又一總兒有多少片葉子來打發時間。
一天這麼站下來,等回到自己住的屋子,簡單洗漱之後孟瑤就撲到床上去了。
幾乎是頭挨著枕頭就立刻睡著了。不過睡著之前她模模糊糊的在想一件事。
這李承策簡直就是個無良老板啊!竟然讓她一天到晚站這麼長時間。不行,明天她得跟徐懷說說,要麼往後讓她做五休二,要麼讓他再給李承策招個近身宮婢來跟她輪班,不然總這麼使喚她那她就算是頭驢也得給累趴下不可。
李承策這時卻還沒有入睡。穿一套雪白的杭綢寢衣,肩上披了一件竹青色的錦袍,正坐在臨窗的木榻上看書。
殿內燭火熒熒,殿外的廊簷下也是一盞盞明角燈籠高掛。夜風從開著的半扇雕花窗子輕拂進來,風裡不但有秋蟲鳴叫之聲,還有桂花的幽幽甜香。
白天雖然也能聞到這桂花香,卻沒有晚間濃鬱。想來應是晚間的人心會較白日寧靜一些的緣故吧?
李承策轉頭望著窗外。燭火掩映之下,倒是能依稀看到白天在東南角看到的那株桂花樹。
就吩咐在一旁站立的徐懷:“叫個人去折一枝桂花來。”
徐懷有些驚訝。
他在李承策身邊伺候這幾年,深知他並不是個喜歡花花草草的人。殿中從來沒有擺過瓶花,隻熏香,但是現在......
卻忽然想起白天孟瑤說過的,聞到桂花香所以高興的話,徐懷立刻就有些明白過來了。
忙應了一聲是,手執拂塵走到殿外,叫了兩個內監去桂花樹上挑一枝開的好的桂花折過來,自己則去尋了一隻甜白釉的玉壺春瓶,往裡灌了半瓶清水。
等到內監將桂花折來,他接過親自插瓶。又將殘破,或過於密集的葉片去掉,這才雙手捧到李承策的跟前去,請示著:“殿下,您看這桂花放在哪裡好?”
李承策抬頭看了他手裡的桂花一眼。
墨綠色的葉片下是開的簇簇擁擁,米粒般大小的淺黃色桂花,離的近了,那股子甜香也就越發的濃鬱了。
李承策眉頭微皺。
還是覺得這桂花的香味過於濃鬱了,遠不及孟瑤身上那股子淡淡的幽香令人心醉......
便略帶了絲嫌棄的口氣說道:“放到外殿的案上吧。”
說完就垂了眉眼繼續看書。
徐懷有點兒懵。
剛剛才叫人去折一枝桂花來,這會兒折來了卻又嫌棄,讓擺到外殿去。
那還乾嘛特地讓人折啊?左右桂花樹就在院子裡,您坐這不也一樣能聞到桂花香的麼?
心裡腹誹著,麵上還得恭敬的應著是。捧了花瓶,轉身走到外間的紫檀木雕蟠龍雲紋的翹頭案上親自放好。
然後他又走回內殿伺候。
卻忽然看到炕桌上的燭火左右晃了兩晃。
他留神細看了下,覺得燈花結的有些長了。就要回頭叫其他內監拿把銀剪子來,他好將這燈花剪短一些。
不想一回頭,就看到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穿一身玄色的衣裳,腰間係著一條革帶,相貌普通的扔人堆裡麵都壓根不會讓人再看第二眼。
徐懷雖然知道李承策手中有一隊影衛,裡麵的人個個身手了得。眼前的這個人多半就是個影衛了。但這也太厲害了吧?走路跟貓一樣,悄無聲息的,直等走到他身後了他都沒有察覺到。
這要是來取他性命的......
徐懷心中一個激靈。他不敢再多想,僵硬著脖子回過頭,屏息靜氣的繼續站在原地。
李承策卻一點都不震驚意外的樣子,好像他早就已經知道這個人進殿了一般。
等他開口叫徐懷等一眾內監退下之後,進來的這個影衛,也就是燕揚立刻單膝下跪,對李承策稟明今日孟瑤的行蹤,見過的人和做過的事。
李承策並沒有抬頭,依然垂眼看書。
當聽到說孟瑤早飯將一籠蝦肉小籠包和一碗白米粥都吃的精光時,他伸手撚著書頁的手一頓。
然後他唇角忍不住的就往上微微的揚起。
吃的倒是不少,但身形看著卻依然纖細。
等燕揚稟報完,又悄無聲息的走出殿門,徐懷才敢再次進殿伺候。
一進殿就看到李承策沒有在看書了,閉著雙眼靠在墨綠色的靠背上,正抬手輕捏眉心。
聽到腳步聲,知道是徐懷進來,他也未睜眼,開口吩咐著:“明日你跟禦膳房說一聲,往後給瑤姬每日的膳食加量。”
看來殿下果真對那瑤姬上了心,不然怎麼會連她每日的膳食都要特地親自吩咐一聲?
想必過不了多長時日殿下就會寵幸瑤姬了吧?
心中這般想著,徐懷躬身應了一聲是。
又過了一會,才見李承策曲起的右腿放下,睜開眼問道:“中秋筵席的事,你同魏俊賢商議的如何了?”
說到這裡,李承策眉頭微擰。
這魏俊賢在才學上麵確實出眾,隻是卻有些書生氣。他想抬舉他,所以才特地讓他籌辦今年的這場中秋筵席。
若籌辦的好,便給他個官職讓他在任上再曆練曆練,這樣等往後他登基為帝之後就可重用了。
不想這魏俊賢呈上來的奏本中竟同他大談特談節儉之道。還提起今年黃河流域有州縣蝗災的事,所以提議今年的中秋筵席應一切從簡。
甚至還說應讓百官在筵席上捐錢助災民過冬。
若隻是他一個人過這中秋佳節,那如何從簡都無妨。但本朝的規矩,每年中秋都要給百官賞賜月餅,宴請三品以上的官員和皇親國戚一同賞月,如何從簡?又如何在酒至酣處時放下酒杯讓眾官員和皇親國戚掏銀子賑災?他這個儲君的臉麵不要了?
更何況早在蝗災上報到朝中的時候他就已經讓戶部撥銀賑災,也已經下旨免除受災州縣兩年的賦稅了。
看魏俊賢的這個行事便知這個人很迂腐,不懂為官變通之道,隻怕往後在官場上難有很大的作為。
徐懷聽問,便躬身作答。
實際上每年的中秋筵席宮中都有慣例,能夠變動的地方並不多。譬如今年,也不過增加了梨園新編的兩支歌舞而已。
徐懷一邊說,一邊偷偷的覷著李承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