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會贏。
愛永遠是勝者。 」
——米奇·阿爾博姆《Tuesdays with Morr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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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海城正處於夏末時節。
台風剛剛過境沒多久,氣溫已經開始再次攀高,仿佛一夜回到三伏。
從早至晚,悶熱不眠不休。
天一熱,連蟬鳴也叫人心生不耐。
陳丹彤走到旁邊,關上窗,將噪音與燥熱隔絕在外,再打開空調。
家中隻有一台窗式空調,老舊不堪,壽命大約已有20年,居然還沒有壞。
因為需要輻射兩間房,製冷效果難免堪憂。
一啟動,立刻發出“嗡嗡嗡”震動聲,像是某種抗議。
顏北梔看了眼,沒說話。
隻垂下頭,繼續自顧自地吃那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片刻,陳丹彤在她對麵坐下。
她抽了張餐巾紙,隨手丟到顏北梔麵前,語氣不太好,“留這麼多汗,也不知道擦擦。17歲,又不是7歲,還要事事讓我操心……”
顏北梔沒反駁,也不計較,低聲道謝:“謝謝媽。”
陳丹彤沒頭沒腦絮叨了半天,總算想起來正事:“等會兒你是不是要去返校?”
“……嗯。”
顏北梔將最後一口餛飩咽下去,應了一聲。
陳丹彤冷笑,“挺好,也算擠進那個圈子了。以後要查什麼都方便點。”
聞言,顏北梔不由得蹙了蹙眉。
她完全可以理解陳丹彤這種執念,但若是由她來成為執行者,她自認沒有這個能力,也並不想將精力浪費於此。
很大可能,最後依舊無疾而終,反而白白空耗了自己的時間。
顏北梔將手中那張餐巾紙捏成一團。
鬆開。
再緊緊捏住。
踟躕許久。
最終,她還是堅定地抬起頭,看著陳丹彤,將醞釀了半個月的心裡話說了出來。
“媽,一定要轉學嗎?我不想去宜光。”
“……”
這句話仿佛一個開關,瞬間引爆炸·彈。
下一秒,陳丹彤站起身,揚手,給了顏北梔一個巴掌。
“啪——”
這一下不算太重,加上位置沒有掌控好,隻打到顏北梔的耳廓和小部分臉頰。
但因為動作猝不及防,她沒有準備,還是被扇得側過臉去。
陳丹彤高亢而尖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顏北梔!你有病嗎?多少人想進私立學校都進不去,你能不要錢去上學,還在這裡挑三揀四,你是腦子有毛病,還是嫌你媽太閒了,賺錢供你太容易了?……我知道了,你是沒膽子是吧!你怕你也會和你爸一樣!是不是?!”
質問一聲接著一聲,喋喋不休,逐漸歇斯底裡。
顏北梔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的反抗就此宣告失敗。
算了。
好歹嘗試過了。
她起身,先扶著陳丹彤坐下,再快步去端了杯溫水,從五鬥櫥上拿了藥片,喂她吃下去。
“對不起,媽,我不說了。你彆生氣。”
道過歉,陳丹彤卻依舊還在咒罵著。
藥吞下去,過了幾分鐘,才略略好些,有了收尾的架勢。
“……行了,這種話以後彆再說了。”
顏北梔直起身,恍然發現,自己後背的衣服已經濕透,正黏答答地貼在身上,像第二張皮膚。
空調打了這麼會兒,房間竟然還沒有涼下來。
她覺得焦躁,開始收拾桌子、去廚房洗碗,試圖轉移注意力。
這些事情經常需要做,早就已經十分熟練。十五分鐘差不多就能全部搞定。
等顏北梔從廚房出來,牆上掛鐘剛好指到八點整。
陳丹彤已經回了臥室。
客廳重新恢複平和。
那藥有安眠效果,但陳丹彤每次發作,不吃藥是不會停下的,所以隻能給她吃。再加上她晚上本就睡不太好,醫生說,能借著藥效睡一覺也好。
返校時間是九點。
顏北梔匆匆去洗了個澡,換上短袖牛仔褲,準備出門。
路過門口穿衣鏡,她扭頭看了一眼,發現臉頰側邊有一點紅印。是剛剛陳丹彤打得那一下,留下來的痕跡。
似乎,是比沒有空調的夏天、更難堅持的現狀。
……
顏北梔家距離新學校不算太遠。
地鐵三站路,大約十多分鐘。
因為時間還充沛,為了省錢,她還是選擇坐公交。路上不堵,用時也沒有加倍,順利趕在八點半前下車。
學校附近沒有車站,下車還要再走七八分鐘。
遠遠地,學校那個豪華校門已然映入眼簾。
——【宜光私立高級中學】。
越過門,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巨大校園、嶄新華麗的校舍和金光閃閃的校內配套設施,僅給高中部使用。
顏北梔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
宜光這兩個字,在海城算得上赫赫有名。
所屬學校從私立幼兒園到私立小學、初中、高中,全部囊括其中。
無論家中有沒有學生,隻要提到宜光,所有人的反應大多出奇一致,“哦,就是那個私立學校啊。裡麵的學生都很有錢很有錢的。”
這個年代,已經不興說“貴族”這種老掉牙的詞。但毫無疑問,宜光私立所代表的就是絕對的富有和社會地位,以及名校敲門磚。
學校一年十幾萬高昂學費,基本能淘汰掉絕大部分普通人,儘可能保證隻麵向王子和公主們招生。
在這個夏天之前,顏北梔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居然還能有和宜光掛上鉤的一天。
隻因為,高一一共四次市級八校聯考,她全部拿到了全市第一名的絕佳成績。
宜光向她拋來了橄欖枝。
他們要以貧困特招生的名額將她特招入校,免除所有學費和學雜費。並和本校學生一樣,享受每學年按照考試成績發放的高額獎學金。
目標隻有一個。
希望她能在高考中競爭到市狀元的位置。
宜光辦學基金充裕,師資力量彌足雄厚,無論是國際班還是普通班,都算是名校裡的頂級水平。每年,絕大部分高三畢業生會成功進入國外藤校,或是國內頂級985高校。
隻是,近三年裡,海市的高考狀元皆不是出自宜光,使得他們產生了一絲危機感。這才找到了顏北梔這個潛力股,試圖要把所有黑馬納入麾下,用以彰顯學校實力,讓名氣更大更好聽,吸引更多投資。
顏北梔一點都不想來。
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這種學校,自己必然會變成“怪物”。
什麼階級跳躍、什麼打入圈層,說來說去,都不過是把血肉骨骼儘數碾碎、重新塑型,去迎合另一個世界的那些天之驕子,讓自己渺小得更渺小。
荒誕,且極具黑色幽默感。
她也不願意給自己貼上“貧困生”標簽,接受審視。
隻可惜,陳丹彤不這麼想。
免除學費這個條件算不上多誘人,畢竟,顏北梔本來也是年年拿獎學金的優等生。
重點在彆處。
她做不到、完不成的期望,便想要把仇恨寄托在孩子身上,強硬地、絲毫不講道理地按在她身上,由她去做。
顏北梔莫可奈何,隻能長長歎了口氣。
頓了頓,又覺得自己最近歎氣頻率實在太高,不利於身心健康。
她沒有再多想,將書包往上提了一下,順著人流,踏入了宜光大門,正式進入這個光怪陸離的新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