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裡,麵前這男孩當初在秦王宮拍戲的時候,在一群群演裡很混得開。
同劇組的小群演都喊他小臨哥,各個都愛屁顛屁顛地跟著他屁股後麵玩。
羅洪對一年前殺青的那個古裝項目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但始終記得簡臨。
記得他在戲裡演男配身邊的小廝,穿一身灰藍色的古裝,大夏天卷著褲腿和古裝上衣的長袖,光著腳帶著一群孩子在秦王宮後殿的花園裡玩老鷹捉小雞。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做老鷹,簡臨褲腰後墜著一竄小童,彎腰弓身張開胳膊做母雞。
孩子們清脆的銀鈴聲裡,簡臨的麵容與笑意乾淨得好似清晨荷葉上的那顆露水,潤亮純淨。
羅洪一直記得。
“彆緊張。”羅洪循循善誘。
簡臨坐在會議桌前,平靜地看著他:“我不緊張。”
羅洪嘗試在麵試前引導調動他的情緒:“你……要不要,嗨一點?”
同事:“咳,羅導,我們這裡不讓蹦迪。”
羅洪:“我知道,我又不跳舞。”
玩笑話讓氣氛輕鬆了一些,大家都在笑。
簡臨覺得有點奇怪,敏銳地察覺到,這似乎不是群演麵試。
果然,羅洪坐下,負責麵試的這群人中,有人給簡臨遞了張a4紙,紙上簡單地用幾個字概括了今天的試鏡內容。
有人問他:“可以嗎?”
簡臨:“可以。”
紙上隻有兩行四個字——
雨天。
避雨。
不算容易。
對演員來說,有劇情有對話內容的試鏡是最方便的,因為展現演技可以倚靠更多細節。
比如雨天避雨,如果豐富場景和劇情,變成一個盲人躲在商場的通道口前避雨,就容易得多。
畢竟“眼盲”“看不見”“擋路”“被人撞到”這些,都可以通過演繹的細節在無實物表演中一一展示。
隻有“雨天避雨”四個字,等於該怎麼演,該怎麼豐富這段劇情,全憑試鏡者自己的經驗和臨場演繹。
說實話,簡臨在這場試鏡裡會有怎樣的表現,羅洪這個推薦人也有點拿不準。
很多群演是會演戲的,這點大家都知道,但簡臨……
畢竟才十八。
而事實上,對簡臨來說,這題目並不難。
雨天避雨不過是這麼多年裡時常會有的經曆而已。
他在劇組做群演,輪到他的戲份前,總是會有漫長的等待,有時候他會和同劇組熟悉的群演打聲招呼,悄悄溜走,接應來影視城這邊送餐的簡來,替他跑個腿送訂單,遇上天不好,怕把戲服弄濕,就在可以躲雨的地方臨時避雨,避雨的時候,他會發呆,看看天、看看地、看地磚凹陷處堆積的水窪。
表演來自經曆,出自生活。
但這一次,簡臨不止有自己的經曆。
有時候,有些事,就是這麼巧,仿佛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
半個月前,粥店沒開張,簡臨閒著沒事,替人跑過一天美團外賣。
就在影視城這邊,一家弄堂裡的咖啡店,下著雨,他接了咖啡訂單,進店等。
進門的時候,咖啡店一個客人都沒有,等訂單的期間,有人推門進來。
風雨聲攜著冬日的潮氣飄進店裡。
那人淋了雨,推門的時候用手搡了把肩頭和袖子上的水珠,簡臨抬頭,視線從頭盔的擋風透明罩後麵落過去。
他以為那人會進來,點杯咖啡,坐著等雨過去。
但沒有。
男人沒有往裡走,撣完身上的雨水就站在門口,背對吧台的方向,麵朝門外。
過了一會兒,他手機響了,簡臨以為他會接,可還是沒有。
男人捏著手機,按掉了鈴聲,任由來電提示閃爍著,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窗外。
他怎麼不接?簡臨覺得奇怪。
吧台後做機打咖啡的店員也疑惑地探出視線,揚聲道:“先生,您進來坐吧。”
男人略側頭,音線和背影一樣低沉:“謝謝,不用了。”
他手裡閃爍著的來電提示熄滅,過了幾秒,屏幕又亮了。
男人還是沒接,手臂垂落在身側,再次按掉了聲音。
簡臨突然就很好奇。
吧台裡的店員小聲嘀咕:“在等誰吧。”
簡臨低頭看了看送餐時間,問:“好了嗎?”
店員把咖啡蓋蓋上,用乾淨的餐布擦拭紙杯的杯身:“嗯,好了。”
簡臨收起手機,接過外送紙袋。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低聲對那道背影說:“不好意思,借過。”
“抱歉。”男人側身讓路。
簡臨拉開門,迎上雨聲中濕冷的潮氣。
那一瞬間,簡臨突然想到:他應該不是等人,是在躲什麼人。
半個月之前的所見所感,成了此刻的試鏡內容。
簡臨置身於那個男人的角色裡,側過身,讓開路,低低地道出一聲抱歉。
會議桌後的羅洪等人,便自動擁有了那天簡臨的視角,看著簡臨的背影,忍不住地想:他怎麼不進來坐?站在門口是在等誰?為什麼不接電話?
簡臨轉過身,捏著的手機塞進口袋裡,麵朝眾人,聳了聳肩,示意表演結束,
羅洪微愣:“你……”
太讓人意外了!
他才十八歲,竟然知道表演不隻是表演,而是要引導思考?
羅洪和其他幾個同事對視一眼,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有人拔出筆,開始在簡臨的試鏡名冊上寫寫畫畫,有人掩唇低語,和旁邊人討論著。
被晾在一旁的簡臨看了眼正朝自己的黑洞洞的攝像機鏡頭:這到底是什麼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