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刪劇情改台詞,抬手就來,人家角兒一句話,你一個男配,在鏡頭裡出現的資格都沒有。
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王導隻有個概念,經曆過這些的方駱北本人最清楚。
所以,這個行業爬上來有多難,劇組裡的群演又有多艱辛,他駱北最能明白。
最能明白的人,在昨天發生了黃明那件事的時候,到底說了什麼,讓簡臨誤以為劃了臉就要換演員?
顯然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本來麼,嘴長他駱大佬身上,想怎麼說怎麼說,想說多難聽也沒人敢有意見。
可更顯然的一點:簡臨不太一樣。
用昨天對簡臨的話:他“喜歡”你唄。
王導才來了一天,都已經看出來了,可見這個“喜歡”在他眼裡還是挺明顯的。
這麼一來,方駱北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不應該對簡臨說什麼難聽的。
可最後又不是。
王導順著這個邏輯來回仔細地品味,無論怎麼品,都品不明白,覺得前後矛盾。
最後在心裡一錘定音:這人他弄不明白!裡裡外外!
彆人看不透,也就算了,不會多管閒事。
王導自認和方駱北關係不錯,又很賞識小簡臨,心裡一琢磨,就想給兩人拉一根友善的紅線。
王導於是也沒問方駱北昨天對簡臨說了什麼,隻道:“你既然不開心,我說點開心的,讓你開心開心。”
方駱北反問:“有嗎?”他有不開心?
王導嫌棄的表情:“彆插話,聽我說!”
說著湊近方駱北,胳膊往椅子扶手上一撐,看著簡臨那邊的方向,低聲道:“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的,有個小童星拍戲,坐馬上踩小簡臨肩膀那事兒嗎?”
方駱北合上手裡的書:“嗯。”
王導:“有後續,要聽嗎?”
方駱北做出洗耳恭聽的手勢。
王導坐直,拉長脖子,揚聲:“簡臨!”
不遠處的簡臨轉頭。
王導招招手:“來,你來。”
簡臨來了,站在王導旁邊,還是安靜的樣子,不多言,看了看方駱北,轉眸看王導:“怎麼了?”
王導坐著,抬眼看簡臨:“拍《帝王術》那會兒,你不是演個小仆從嗎,還記得嗎?”
簡臨沒想到是問這個:“嗯,記得。”
王導:“從馬上摔下來,差點嗑碎門牙的那個小童星,後來怎麼樣了?”
簡臨微愣,完全搞不懂怎麼還提到了這個。
他視線垂落,看看王導,下意識的,又看了眼方駱北,收回目光,回答了王導:“你是說毛毛?”
簡臨眨眨眼:“沒怎麼樣啊。”
毛毛。
方駱北把手裡的書放到了腿上,抬著視線。
王導抓著扶手,屁股挪挪,換了個姿勢,同時轉眼看了下方駱北,見方駱北在看簡臨,繼續問:“那戲很早了吧,好多年了,你們現在還有聯係嗎?”
簡臨:“有。”
王導:“他現在在乾嘛?”
簡臨被問得莫名,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提到毛寧楓,回道:“上學啊,他去年剛考上影視學院。”
王導明知故問,循循善誘,好整以暇:“你怎麼知道?”
“?”簡臨:“他一考上,就打電話和我說了。”
王導問完了想問的話,人往後一靠,轉頭看向方駱北,似乎是衝著簡臨說的,又似乎是對著方駱北:“哦,我以為你們沒聯係了,原來這麼熟呢。”
簡臨:“還行。”
王導重新抬起視線,溫和地看著簡臨:“好了,我問完了,去吧。”?
簡臨帶著滿頭問號走了。
他一走,王導又湊近,問方駱北,笑眯眯的:“是不是很意外會有這種後續?”
王導:“聽我之前提的那段,是不是以為當年的小簡臨有點你當初的影子,也完全沒想過後來會變成這樣吧?”
王導:“是不是覺得,被欺負的小群演,和被報複的小童星,就該是兩類人,拍完戲,人生就不會再有交集,不可能有聯係,不可能玩到一起,更不可能在殺青後還有機會做朋友?”
方駱北無聲地回視王導。
王導輕歎:“駱北,昨天黃明鬨了那一出,你想起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了吧?”
王導聲音溫和,是完全善意的寬慰:“可是你看簡臨,他的現在和你的過去,似乎很像,又完全不同。雖然也是群演出生,也過得不太容易,也在劇組遇到這樣那樣亂七八糟的事,但他一直以自己積極的方式紮根在劇組,拍戲、賺錢、生活、學習、交朋友。”
不遠處,兩個男生的角落裡,簡臨背對他們的方向,或許是和陳陽說了什麼,陳陽咋咋呼呼地跳了起來:“不能吧!”
簡臨輕喝:“你聲音小點。”
方駱北循著聲音望過去,漸漸的,眼底勾出笑意。
他終於開口,問王導:“那個童星是毛寧楓?”
王導意外:“這你都能猜到?”頓了頓,“你認識?”
方駱北:“見過。”
王導:“哦。”
這不奇怪,影視圈就這麼大,來來回回這麼多熟麵孔,總能遇見。
王導總結:“這個後續我講完了。”問:“聽了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又意外又順耳,有沒有高興一點?”
方駱北問他:“我為什麼聽了這些,要覺得高興?”
王導心道你就嘴硬吧,嫌棄地回他:“我就跟你分享這個續集,我管你聽完高不高興?你不高興我還要接著哄你嗎?切。”說著站起來,忙自己的去了。
方駱北依舊坐在椅子上,那本閒書依舊放在腿上,視線的儘頭,還是不遠處的那個角落。
簡臨年輕俊朗的麵孔,朝露似的通透,折射著燦然的光。
被同伴提醒了句什麼,他慢慢轉頭看過來,不知從這邊看到了什麼,很快回過頭去。
方駱北輕笑,閒書拿起來隨手往旁邊一丟。王導說對了,他心情確實變好了。
不僅因為那令他意外的續集,也因為那些鋪陳在他眼前的鮮活的年輕的朝氣。
以及,比他以為的冥冥,還要更早的冥冥——
去年四月,他被傅泉舟硬叫去劇組探班。
包廂裡吃飯的時候,同桌有個在考影視學院的男生,剛好那天查分數排名,一桌子人特意安靜下來,等著他查。
男生抖著手,按著手機,查完後跳了起來,喊著:“第七!第七!我第七!”
方駱北閒散地坐著,看一包廂的人對男生道恭喜。
男生站起來往外走:“我去打個電話。”
坐在方駱北身旁的傅泉舟:“去吧,給你爸媽個驚喜。”
男生邊走邊道:“哪兒啊,我爸媽還輪不上,我給我好哥們通知一聲,都說好了,有好消息第一個告訴他。”
傅泉舟一臉莫名:“啊?”
轉頭看方駱北:“這年頭男生間的友誼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
說著還問他:“你怎麼沒跟我好成這樣?探班還是我硬喊的?”
方駱北漫不經心:“可能因為你老了吧。”
傅泉舟噴他:“你才老!”
包廂門外,毛寧楓激動的大喊:“臨臨!第七!我第七!我考上啦!哈哈哈哈哈!”
傅泉舟隨口:“林林,男生嗎?這麼叫自己哥們兒,也夠肉麻的。對吧,北北。”
方駱北眼神示意他滾。
……
過去與此刻,遙相呼應。
不久後,羅洪示意各部門準備,演員就位,馬上開拍。
方駱北往樓道裡走,簡臨很快跟上,一起上樓。
剛上一樓,方駱北忽然停下,在鏡頭拍不到的角度。
簡臨跟著停下,站在幾級階梯下麵,抬著視線,沉靜地望過去。
方駱北:“我昨天說什麼了?”
那句“臉劃了,你也可以走了”,他有點印象,但記得不深,是全憑習慣說的話,不是刻意,沒有深意,也不是故意讓誰難堪。
簡臨默了片刻,撐著穩重,看看方駱北,淡定道:“不記得了。”
方駱北:“你自己說了什麼,還記得嗎?”
簡臨撐著表情,繼續冷靜著:“也不記得了。”
方駱北唇角抿著笑意:“嗯,我也不記得了。”說完轉身。
簡臨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意識到沒聽錯,他很快回神:這是方駱北主動要把昨天的事掀篇翻過去。
簡臨心裡吊著的那塊石頭瞬間落地,麵色上沒表現出來,腳步頻率流露了出來。
他快步上樓梯,跟上方駱北,借勢問了自己不久前剛剛產生的疑惑:“駱老師……”
簡臨:“你和王導剛剛叫我過去,問我毛寧楓,不是打算……”
方駱北:“把你換成他?”
簡臨看著身前的背影。
方駱北:“不是。”
簡臨徹底放心了。
方駱北走到三樓停下,簡臨這才意識到自己站位不在這裡,正要下樓,被方駱北叫住:“手怎麼樣了?”
簡臨轉身,抬起手背:“還好,沒事。”
方駱北垂眸看過去。
一道淺紅的傷痕,在他可以認出的那隻右手上。
現實的刺激與劇情的元素,交疊融合。
方駱北的視線還落在那隻手上,語調意味不明:“小心點。”
簡臨低頭看手:“哦,我會小心傷口的。”
方駱北唇角牽動,抬起視線,糾正他:“誰說傷口了,我是讓你小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