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的草莓洗得乾乾淨淨, 一顆一顆整齊地擺放在專用的透明水果盒裡。
周遭雜音不斷, 人員走來走去,王導一說完,話音儘數被吞沒。
說的人, 想說的都說了, 聽的人, 有沒有聽下去, 聽了多少,無從得知。
王導看著片場裡,手撮著膝蓋,慢吞吞的樣子, 沒再說草莓,聊回了劇情。
王導:“不瞞你講, 我還和羅洪、老吳他們討論過,你要是羅譽,遇到現在這種必須離開、帶林曦走的情況, 你會怎麼做。”
王導轉頭看方駱北:“我猜了一下, 以我過去對你的了解,你可能連麵都不會露, 有的是人替你解決那母女兩個,是吧?”
方駱北神色淺淡, 看不出半點情緒,配合了王導的這番話,總結了四個字:“處理一下。”
王導一拍巴掌:“對。”就這句!處理一下。
方駱北是什麼人?什麼事需要他親自出麵?
他身邊能替他辦事的人多得很, 真有這麼一對母女,頂多讓趙旭東出麵就夠了,甚至都不用像羅譽這樣擺出不容拒絕的條件讓人選,威逼利誘隨便哪一樣,就夠這種普通家庭的母女喝一壺了,輕輕鬆鬆就能把林曦帶在身邊。
王導心裡罵著“狗逼”,當麵“誇”道:“不愧是你方駱北。”
方駱北也不自謙:“可惜你的劇本不給我自由發揮的餘地。”
王導聳眉,論戲多,他排第二,雲瑤都不敢進前十:“我謝謝你了好嗎,自由發揮?你難不成還想送她們母女去非洲挖煤?”
方駱北蓋上草莓盒的蓋子,拿著站起來:“沒搭非洲煤礦的景吧?”
王導跟著站起來:“你還來勁了是吧?”
方駱北往場景裡走:“你說的,不是我說的。”
王導:“我就打個比方。”
方駱北:“你這個比方不成立,我手裡沒礦。非洲也沒有資產。”
王導跟著他,聊著聊著日常懟起來,變回了老頑童的樣子,邊走邊說。
這邊羅譽和林曦母親對手戲的場景就是林曦的家,內景客廳窄小、隔著一道門就是廚房。
方駱北走進廚房,王導跟著他進來,原本在裡麵聊天的幾個工作人員見了他們,打完招呼出去了,廚房一下變空,隻有方駱北和王導。
王導納悶,這才問:“你來廚房乾什麼?”
方駱北在灶台台麵的一角,找到一個小型榨汁機,在劇情裡是林曦給妹妹林諾榨果汁用的,之前拍戲的時候用了幾次,不用就放在廚房,沒有被道具組收走。
方駱北取過榨汁機,拆開裝水果用的杯身,放到水龍頭下麵清洗乾淨,打開草莓盒。
王導在旁邊看著,愣了下。
方駱北手裡忙著,把不久前有關草莓的那翻說辭,原封奉還給了大導演:“他不吃是因為嘴挑。”
吃水果,隻喜歡吃起來方便、果汁多、偏甜的那些。
柑子、砂糖桔最喜歡,剝皮方便,果肉果汁多、甜;芒果甜,喜歡;香蕉不甜、口感不好,不喜歡;蘋果也不喜歡,因為要削皮、麻煩,吃起來還要用牙齒嚼來嚼去,麻煩。
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所以,草莓不吃,也很好理解,就是不夠甜、口感水分也不夠多。
王導呆了:“啊?”
方駱北沒回這句“啊”,杯身裡裝好草莓,擰緊蓋子,撳下打汁按鈕,懶懶地倚著流理台:“不吃可以榨汁。”
王導嘴巴張著,反應不過來,又是一聲:“啊?”
方駱北看看他,淡定地重複:“榨汁。”
王導驚了,有種自己那一套奉勸也跟著這盒草莓通通榨成果汁的荒誕感。
他不可思議地抬眼看方駱北:“你……”
方駱北看著正在工作的榨汁機:“你弄錯了,我無論是不是羅譽,簡臨都不是林曦。”
王導對少年和年輕人的理解、總結,多多少少投射到了電影的角色裡,他自認了解林曦這個創作出來的男生,便也自認了解簡臨,覺得簡臨和林曦有很多年輕孩子共通的地方。
但簡臨並不是林曦,少年人的風風火火,來得快去得快的情仇愛恨,並不在簡臨身上。
恰恰相反,他一點也不薄情,活得很明白、很懂事,也很念情誼。
否則哪裡來的那麼多朋友?
否則怎麼可能微信群裡幾句話,小半個商業街的店主都給他閃燈?
大早上米線店都沒開門,二胖穿著睡衣打著哈欠特意給他煮兩份米線?
陳陽被他打得那麼慘,也不計前嫌做助理當跟班給他剝桔子?
還有彆墅那邊的門衛,他也認識,見了都要特意落下車窗打招呼。
他認識很多人,以自己的方式與他們相識相處,留下情誼,交/融在這世俗的人間煙火裡,長成了最明亮的樣子。
方駱北喜歡慘了,怎樣都要放在身邊縱容著。
不吃草莓算什麼?這樣不吃,就換個方式吃,還不喜歡,就乾脆不吃。
吃的東西那麼多,總有他喜歡的,草莓算個什麼東西?
方駱北榨好汁,廚房櫃子裡翻出一個帶密封蓋的水杯,洗乾淨,草莓汁、牛奶、蜂蜜倒進去攪拌好,蓋子擰緊。
王導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怔怔的,方駱北拿著草莓汁往外走,留下一句:“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確實是要悠著點。”
王導:“?”
方駱北:“小男生太黏人了,不悠著下不來床。”
王導:“???!!!”
*
簡臨看到簡來的消息,暫時沒回,先去拍戲。
拍完一條邊走去場景外麵,邊給江寒發條消息,問他現在忙不忙。
才走了幾步,陳陽追上來:“你去哪兒?快吃飯了。”
簡臨抬頭:“我哥找我,我到外麵回個電話。”
陳陽鬆了口氣的樣子:“哦,好,那你快點,菜冷了不好吃。”
簡臨往外走。
手機上,江寒回複:空。
簡臨一個語音撥過去。
江寒很快接通,這位簡來的至交好友、香茶店的老板,一上來就表示:“你完了。”
江寒:“我今早和你哥去老街吃早點,剛好看到你從那輛邁巴赫上下來,你哥驚得,手裡的糯米糍都掉地上了。”
江寒:“後來早飯都沒吃,各種打聽,想看看那車的車主到底是誰,你猜怎麼著?”
簡臨:“沒打聽到?”
江寒笑:“是,沒打聽到。你哥都要心梗了,沒辦法,那車大,又是輛黑車,全窗貼膜,一看就不是女孩子開的車。”
江寒:“他現在已經開始聯想,合理懷疑你其實不是去拍戲,是被人包了,才能一口氣幾十萬上百萬的拿錢。”
江寒:“之前還和我誇,說你老板挺大方的……”
簡臨:“嗯,深海明珠,稀世珍品。”
江寒跟著笑:“剛剛改了,改成了社會敗類、人間渣滓。”
簡臨忍俊不禁。
江寒和他通完氣,收了笑,問:“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簡臨一手手機,一手插兜:“我真的是在拍戲。”
江寒:“嗯,這我信你,二胖交待了,說是送貨都是去你劇組,沒這個劇組,他也做不成那麼多生意。”
簡臨默,打著電話,低頭看著腳下,拿鞋尖點著地麵。
江寒:“沒話了?是不能說,還是不方便說?”
簡臨繼續默。
江寒聲音放緩:“你不和我說不要緊,你得讓你哥放心。”
江寒:“今天粥店都沒開張,他忙了一個早上,光在查那輛車了。”
江寒:“按理來說,你哥三教九流認識那麼多人,車在禹州這邊開來開去,不該一點都查不出來,現在什麼都查不到,說明那人來頭不小。”
江寒:“你哥多少是有點慌了,煙都抽回來了。”
簡臨沉默了半晌,終於道:“我再想想,要怎麼說。”
江寒:“你自己看著辦。”頓了頓,假設了一個最壞的情況,“不過你要真被人……咳……包了什麼的,那我就勸你撒謊了。”撒謊保命。
簡臨哭笑不得:“沒有,真沒有。”
江寒:“那就好。”說完來了句明顯不是對著簡臨的話:“你聽到了?不是包養,行了,可以放心了,煙掐了,熏不熏人。”
簡臨心裡一聲“靠”,在簡來開口之前,迅速掐了手機。
剛掐掉,簡來的語音進來,簡臨再掐,簡來發消息:接!
簡來:你敢說沒有,沒種接我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