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九薇的排班時間很滿,通俗一點來講休息時間都是擺設,身上的傳呼機響應都是猝不及防。
曲惋挑了個時間,晚上九點,正好是於九薇回宿舍的時間,而這個時間段是整棟宿舍樓最為安靜的時候。
樓下的超市裡還有幾個士兵在領物資,手裡拿著的是兩根深褐色的毛巾。夜裡涼風順著樓道口往她脖子裡灌,曲惋朝超市的方向看一眼後,將筆記本摟進懷裡,望向遠處。
不到十分鐘,她便看到了於九薇的影子出現在路燈下,額前帶著一縷碎發,從眉尾垂下,隨著風的方向拂向另一側。
“結束了嗎?”曲惋迎上問,麵上還帶著笑。
於九薇看她一眼:“結束了,你冷不冷?”
彼時曲惋身上穿著一件薄外套站在風口處,袖子往上半綰著,她抿著笑回:“我不冷,這是采訪稿,要是趕時間你可以邊走邊看。”
於九薇沒說什麼接過,沒翻開看,唇眉淡漠:“需要錄音嗎?”
“不需要的。”曲惋已經跟上頭打過招呼了。
話罷,於九薇隻是輕點了一下頭,今夜似乎格外靜謐,腳步聲在樓道都能泛起回音。
在往樓上走的途中,曲惋問:“你不需要看一下嗎?比如在腦子裡過一下怎麼回答。”
“你會做修改。”於九薇語氣很輕的答,聲音沒有力,看樣子很累,說話時尾音略帶輕歎。
於九薇的房間在曲惋下一層,剛到樓梯口時,曲惋還能聽到樓道裡的腳步聲,還有迷彩人影正往樓上來。
她之前其實沒看到這些人。四樓靠裡的位置,正對上去就是她住的房間。
“你們幾個人住?”曲惋打開手機電筒對照門鎖。
“兩個人。”
門鎖哢地接上吱一聲的推門聲。
“那她還在值班嗎?”
‘啪’一聲,燈光在曲惋的問話中亮起,屋子不大但隻有一張雙人床,和她住的上下床有區彆。
於九薇一邊脫著外套一邊回:“她傷沒好,不回來。”
曲惋這時才想到,那個從前線回來被她認錯人的醫生,原來是於九薇的舍友。
曲惋視線移到床榻上:“你們睡一張床?”
這個問話有點突然,也有點不合時宜。怎麼問出來的,為什麼會問,其實多年以後她自己回想起來,還是沒能太懂當下的心態。
“有什麼問題嗎?”於九薇轉頭問。
曲惋步子因於九薇的語氣而變得緩慢了,隨後輕鬆一笑說:“沒什麼問題,隨口問的。”
於九薇說:“剛來的時候沒有多的床位。”
這聽著像是一句解釋,沒有很刻意的解釋,但像極了荒原的儘頭忽而閃落的一顆隕星。
“我們現在開始嗎?”於九薇緊接著問。
曲惋若無其事地摘下相機放桌上:“現在開始,十五分鐘。”
日用品都擺放在靠牆的位置,未曾開窗,桌麵故而未曾受到風沙侵蝕。
“你緊張嗎?”曲惋拖了凳子,凳子腳劃著地麵刺耳。
於九薇人就坐在她的對麵,輕聲問:“你是指哪方麵?”
曲惋抽出圓珠筆,靠坐在椅背上,為了疊高本子翹了二郎腿。一套姿勢做得行雲流水。
她一邊寫標題一邊說:“看來你不緊張,我們現在開始吧,於醫生。”
“因為是文字形式,所以流程我們就不走,直奔主題,第一個問題,工作環境問題,麵對戰區的特殊環境和條件,你遇到過哪些挑戰?”
曲惋碰到自己的膝蓋,因慣性踢到了於九薇的褲腿上,她斜了一下身子:“不好意思。”
於九薇神色淡定,隨後說:“有很多。”
“比如呢?具體一點。”曲惋看她。
於九薇淡淡地吐出一口氣:“十三號那天,戰友受傷,三名重傷患者,一人被砸斷了胳膊,另外兩名休克。”
於九薇說到這裡,沒往下說了,神色很是平靜。
當然,曲惋聽到這裡自然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於九薇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將三名患者同時帶走的。
但於九薇誰也不能拋棄,即使對方與死神接軌,她也要讓對方看見生的希望。
空氣似乎被冷風凝聚,這個話題很沉重,重到連曲惋的呼吸都不敢重落。
“救過來了嗎?”曲惋將於九薇的話記在本子上。
“沒有。”於九薇回這兩個字的時候平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