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是這樣的。
好冷。
衛桓打著寒顫,牙齒都在發抖,心臟裡好像藏著一根根鋼針,破碎的心讓身體都仿佛要裂開。他試圖站起來,想走到外麵去,但每一步都帶來更加無法忍受的疼痛。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不斷地下降,太冷了。衛桓哆嗦著伸出手,輕輕地掀開了被子的一角,儘管他已經快要痛到失去意識,但還是儘可能放輕動作,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將被子放下來蓋住自己。
他尚存一絲清醒的大腦在告訴自己,你太荒謬了。荒謬地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擅自轉移他的痛,荒謬地躺在他的身邊。
但再怎麼荒謬,也好過看著雲永晝疼。
衛桓沒有貼上雲永晝一絲一毫,隻是側著身子蜷縮起來,望著雲永晝沉靜的側臉,像一隻害怕打擾又無家可歸的小動物。
原來你這麼痛過。
最後一點夕陽沉下去,妥協融化在冰冷的黑暗之中。屋子裡一點點變暗,衛桓殘存的意念變出一枚小小的光芒,懸浮於他們的頭頂,溫柔的光籠在雲永晝的臉龐上,讓他在痛到極致的時候還可以稍稍感到一絲心安。
雲永晝的身體好暖,太陽一樣源源不斷地散發著光和熱。衛桓太冷了,他好想貼近一點,想抱住他,但他忍住了,隻是用額頭輕輕地抵住雲永晝的手臂。
不可以再多了,他告誡自己。
不知道什麼時候,痛覺將他最後一點意識剝離軀殼。
仿佛解脫一般,他再也感受不到錐心之苦,好像無根之葉飄進了一片黑暗的湖水中。他抬頭望著天空,一陣風吹過,藍色的風幻化出另一個自己。
不,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那個真正有著九鳳麵貌的他朝漂浮在湖麵的自己伸出一隻手。
猶疑片刻,衛桓伸出自己的手。被拉起的瞬間周遭的景致變成了一片混亂殺戮的戰場,密雨般的子彈射入他的胸口,哭喊聲裹著濃稠的血的氣味,令他頭暈目眩。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背影,好熟悉,那雙黑色羽翼在這暗紅色的天空之中顯得蒼涼而悲壯。
麵前的人回過頭,是父親。
“父親……父親!”衛桓向前奔跑,從背後抱住父親傷痕累累的身軀。
我好想您。
可他緊緊環抱的雙臂卻被父親抓住,扯開,衛桓疑惑地抬頭,看著父親轉過身,他微微皺著眉,用一種陌生而疑惑的表情看著自己。
“你是誰……”
心臟狠狠一擊,衛桓愣在原地。
我是誰。
我是你的兒子,我是九鳳。
“我……”
當他再一次抬頭的時候,麵前的父親已經變成了一個蒙著臉孔的黑衣人,他的臉頰隱約露出藍色的妖痕。
你是誰?
他發出嘲諷的反問,“你說呢,我是誰?”
衛桓來不及回答,隻見他手中凝出一把鋒利的風刀,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的胸膛。衛桓眼睜睜看著這刀刃沒入身體裡,痛到說不出一句話。
“原來你還活著?”
雲永晝的聲音。
他再一次抬起頭,直麵上雲永晝那張冷漠的臉。
對,我活著。
“你還回來做什麼?”那雙琥珀色的瞳孔好似天上之物,不摻雜一絲情緒。
“明明什麼都忘了。”
聽到這句話的衛桓愣在原地。
戰場上血流成河的土壤忽然間變成了裂開縫隙的冰層,他隻覺腳下一空,毫無防備地墜入無止儘的寒冷之中。
猛地睜開雙眼,衛桓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仿佛脫離瀕死邊緣的魚。
意識一點點從可怕的夢境中抽離,回到這副皮囊之中,衛桓這時候才發現,他被雲永晝緊緊地抱在懷裡,他的鼻梁貼著雲永晝側頸柔軟的皮膚,胸膛緊緊相依。
雲永晝在他無知無覺地時候伸出了自己的雙臂環繞住痛苦掙紮的他,將這個殘破的靈魂溫柔豢養。
衛桓假裝自己是不清醒的,就這樣窩在他的懷裡,他替自己感到悲哀。
如果可以一輩子躲在這個懷抱裡就好了,沒有陰謀與掙紮,不再跟命運做什麼無謂的抗爭,放棄九鳳的身份。如果可以的話,或許會輕鬆很多。
但這不是我。
內心深處的聲音一瞬間達到鼎沸,嘈雜不堪。
[你回不去了!]
[連你的能力都被剝奪了,沒有風的九鳳算什麼?連最低等的妖怪都不如!]
[你現在還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嗎?人類?妖?你什麼都不是!]
無數聲音在胸口炸開,他被湮沒在中心。
[不。]
捂住耳朵的他站起來,鬆開自己的手。黑暗中直麵每一個聲音。
[我知道我是誰。]
所有的聲音彙聚成一個,語氣不可置否。
[都已經死過一回了,你為什麼就是不信命?]
心裡那個自己抬起頭,笑著反問。
[命運從沒有一刻善待過我。]
[我信他做什麼?]
我隻相信我自己。
風的聲音再一次地出現,他很確信,這一定不是幻覺。
抬起頭,衛桓看到自己的周身開始出現彌散的藍色妖氣,在金烏之光的照耀下,與雲永晝的赤色妖氣交融在空中,如同極光。
他從雲永晝的懷抱中出來,朝著天空中的藍色妖光伸出手,指尖相觸的瞬間,一股熟悉的力量灌入他的身體。
儘管隻有一瞬。
衛桓坐起來,眼睛望向臥室的窗戶,黑暗中的沉寂被打破,他清晰地聽見夜風拂過窗欞的聲音,聽著它一路飄蕩,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伸出手,抓住一縷風。
空中的藍色光芒如流星般墜落到他緊握的手,衛桓眉心微微一皺,攤開自己的掌心。
上麵緊緊地躺著一枚藍色的勿忘我。
就在下一刻,這朵花便再一次幻化成風。
雖然隻握住了一瞬間的風,可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衛桓抬頭望著空中漸漸消弭的藍色光芒,一滴淚倔強地含在眼眶,隻在笑著垂眸的片刻,星星才墜落。
後半夜的夜空都變得暗淡,星光落在一方無人知曉的寂寞池塘。蘇不豫獨自一人坐在池邊,沉默地看著一池靜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當初囿於池中的自己,遇到了屬於天空的少年。
原本的計劃裡,他在上善等到衛桓的出現,帶著他來到這個故地,在他訝異的時候告訴他一切。
這些天對他來說太煎熬了,從雲永晝與他結契的那一天起,他所有的懷疑就得到了確認。
哪怕重來了一世,他到底還是遲了一步。明明他才是第一個產生懷疑的人,明明他比誰都確信他的身份,可最後還是晚了。
就在他鼓起勇氣試探的時候,發現衛桓似乎也不願意讓他知道,他猶豫的理由無外乎是不想拖累自己。他想瞞著,那就陪他瞞著。
但越瞞下去,自己就好像把他越推越遠了。
蘇不豫望著水麵倒影的月光,他曾經悄悄在心裡發過誓,未來不管發生什麼,一定不會欺騙他,會永遠站在衛桓身邊。
但其實在衛桓第一次向他詢問生日的時候,他就說謊了。
他試探性地對衛桓說出了一個虛假的日期,看著衛桓驚訝地開口,“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那一天嗎?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原來他記得。
沒有什麼美好的巧合,都是私心堆砌起來的謊言罷了。
可一想到衛桓記得他們初遇的日子,蘇不豫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原來他十幾年來的痛苦與折辱,都是為了遇到他。
“生日快樂。”
衛桓笑著從身後變出來一個禮物,“拆開看看。”
毫無預備的他惶恐地接過盒子,拆包裝的時候手心都在冒汗。
打開蓋子,他看見了一小片羽毛,漆黑如墨。他小心翼翼將這片羽毛拿出來,對著陽光,看見羽毛頂端折射出的一絲藍色光芒。
“這是九鳳翎羽,是我從本體上取下來的。”衛桓露出自己尖尖的小虎牙,“你把他帶著,沒事兒辟辟邪呀。”
那時候的他驚得說不出話,難怪這片羽毛上有這麼強的妖力。
見他遲遲不收,衛桓癟了癟嘴,“你是不是嫌棄我啊,你彆小看這個啊,這是我妖力最強的翎羽了。”
“這……這我不能……”
“你拒絕的話,我就生氣了。”衛桓自作主張地將那片羽毛拿出來,又不知從哪兒弄出一條細細的身子,將自己的翎羽串起來。
他走到蘇不豫的麵前,把他傻傻捧著的盒子拿開,伸出雙手,用一個近似擁抱的姿勢為他戴上自己的翎羽。
“好了。”衛桓退開兩步,滿意地拍了拍手。
他永遠記得衛桓當時說過的話,他的表情,溫柔又稚嫩的語氣。
“不豫,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夜風拂過,將水中他的麵容揉成扭曲的一團漣漪。蘇不豫緊緊握住掌心的鮫珠。
從一開始就錯了。
衛桓對所有人都報以憐憫。
但愛慕卻隻給了強者。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其實是衛桓一直以來對於自我認同矛盾的集中爆發,這種自我掙紮也激發出他對九鳳靈魂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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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豫一直是大家的爭論點,其實我覺得不能用黑或者不黑來說明他,因為他內心的掙紮於自我認同不少於衛桓或者任何一個角色,後麵還會寫,他確實是比較複雜的一個人物。黑這個字就比較純粹和徹底,不太適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