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父……”玨老板頓了頓,改口道,“算了,她早就把我趕出來了,也就我還舔著臉把她當成我老師。妖域裡有不少妖巫,但派係有彆,說白了就跟你打遊戲有個工會一樣,入了這個派係就屬於主力了,每個地方規矩不同。我跟的是無啟的暗巫。”
無啟。
衛桓很清楚,無啟是妖域的一個古老都市,但與其說是都市,倒不如說是地下城。無啟的地麵被熊熊烈火常年覆蓋,火燒不滅,所有的居民都隻能住在地下的洞穴之中。傳聞生活在無啟的妖是沒有後嗣的,因為他們沒有男女之彆,以泥土為食,壽命到了就被埋在土裡。
“你們應該知道,無啟之妖的妖魂可以保存一百年不散。他們死後埋在土裡,妖魂等待一百年,百年之後再度回到身體中,他們就可以重新活過來了。”
揚靈聽了有些毛骨悚然,“這麼邪門兒的嗎?”
“你是妖你還怕啊。”玨老板笑道,“不過這些都是過去式了。因為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場戰爭,幾百年了,那時候還是妖怪自己和自己打仗,就因為那場仗,無啟地下城出現坍塌,絕大部分妖身都沒能保存下來,妖魂無處可回,最終也都泯滅了。無啟後來就成了一個空城。”
燕山月開口,“所以你曾經的老師是無啟的幸存者?”
“不,”玨老板伸出食指擺了擺,“暗巫這個派係的祖師爺是無啟的幸存者,但是後麵的都不是了,包括我把我趕出來的前任師父。抽魂也好,招魂也好,這些術法都是當年的祖師爺利用無啟之妖的天賦創造出來的,據我師父說,連大妖怪都有不得不死的一天,祖師爺過夠了不死不滅的日子,所以就讓他的徒弟在他魂魄離開身體的時候毀掉了他的妖身,這才完成了死去的心願。”玨老板感慨地歎了口氣,“雖然他老人家是走了,但是他的一生本事都留了下來,不過無啟暗巫有個規矩,一代隻能收一個徒弟,也隻能有一個繼承人。”
趴在桌上聽故事聽得入迷的景雲一下子坐正,“那你師父死了,無啟暗巫不是就斷了?”
說起這個,玨老板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像是跟誰置氣似的,差點兒摔杯子,開口也是陰陽怪氣的,“那可沒有呢,她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朵野花,把暗巫的繼承權給了她!”
燕山月略皺起眉,“野花?”
玨老板歎了口氣,“我那時候確實犯了事,有人花重金請我乾一件事兒,我師父不同意,可那家夥出手實在闊綽,我……我就去了,等我收完魂回到無啟,她就把我趕出去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裡的勺子在咖啡杯裡攪和,“隻是收個魂而已,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我當時還以為她就是在氣頭上,撒撒氣罷了,誰知道沒過多久她就找了個新人兒,還把連我都還沒有學的招魂術給了她!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那可是朵連人形都還沒有的花兒。”
她劈裡啪啦說了一大通,有一點令衛桓放不下,但他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麵問,隻得暫時忍著。
揚靈開口道,“什麼叫連人形都沒有的花。”
不知什麼時候玨老板的手裡多了隻圓珠筆,她按了按筆尾,右手變出一張白紙,在紙上胡亂畫了幾筆,那線條躍然紙上,活生生變成了一朵花,散發著紅色的光芒。
燕山月見了,“蔓珠華沙。”
“對,就是這破花。”玨老板一臉嫌惡,“這花身上一股子死人氣味兒,沒準兒就是開在哪個人類墳頭上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毅力,居然成了妖,跑到我師父跟前的時候都差點乾死了,要不是妖巫的巫術,她現在連人形都沒有。”
一朵沒有人形的蔓珠華沙,在正統學生被趕出去的時候來到了妖巫身邊,繼承了她的招魂術,成了唯一僅有的無啟暗巫。衛桓心道,這裡麵不知道還有多少故事,隻怕三天三夜都說不清。
“所以,你的意思是……”燕山月的狐狸眼盯著散發紅光的妖冶花朵,“現在整個妖域唯一一個有招魂術的人就是這朵蔓珠華沙?”
“話是這麼說沒有錯。”玨老板靠在椅子背上,“但我怕你根本找不到她,暗巫可比我難找多了。”
衛桓故意使出激將法,“那可不是,人家是暗巫,你隻不過是一個被逐出師門的老女人,沒準兒連你都不知道她在哪兒呢。”
玨老板氣得隻拍桌子,“誰說我不知道!”
對麵四個直勾勾地盯著他。
景雲尷尬地笑了一下,“你師父把你趕走可能不是因為彆的……”
揚靈接道,“因為你傻。”
“你們!”玨老板氣得不行,連趴在地上寫寫寫的檔案小妖都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去看她。
“玨老板,我可以再追加一筆,讓你這十年都不需要開張。”燕山月又一次拋出了金錢攻勢。
玨老板立馬又變了臉,“行啊,那大美女我就給你們這些無知小輩指條明路吧。”說著,她揉碎了桌上那朵花,過一會兒再展開手指時,掌心躺著一枚拇指大小的橙色光點。
“這是通往無啟結界的密令。”
急性子揚靈正要伸手,玨老板立馬往回收了收,“哎哎哎,隻給你們其中的一個。”
燕山月冷靜道,“給這個人類。”
“謝謝大佬。”衛桓笑嘻嘻把手伸過去,雖說玨老板不情不願,但還是把無啟結界密令給了他,“不過你們彆以為去了無啟就能找到她,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我可不能打包票你們一定可以在無啟找到她。”
“沒事兒,能進去就行。”衛桓看著手心的橙光逐漸消失,像是被自己的掌心吸收了一樣,他的腦海裡立刻出現了一列密語,大約就是無啟的結界。
“聽見了嗎?”玨老板拿自己尖尖長長的指甲戳了一下檔案小妖的屁股,“都給我記好了,免得有人到時候回頭來找我耍賴。”說罷她雙手交疊,眼睛環視了一下他們幾個,“行了,小狐狸的問題我都回答了,現在輪到我提問了。”
“你們幾個哪個是招魂回來的?”
她這問題一開口,把揚靈和景雲問得一點懵逼,衛桓心下一驚,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九尾則是盯著她的眼睛,保持沉默。
“都不是?”玨老板有些奇怪,“還是說你們的朋友是招魂回來的?可以啊,能請得動那朵野花。”話雖這麼說,可她卻拿起了之前桌上那枚被她拉長拉大了的鏡子,捏著鏡柄轉了轉,眼睛瞟了一眼鏡麵。這個動作被燕山月發現,立刻用狐火將鏡子按在桌上。
“喲,惹不起惹不起,我不問就是了。”玨老板理了理自己的衣領,“你們也不是第一個來找我的了,我還納悶兒了,難不成這些年是流行起招魂了,怎麼誰都來問一嘴,也不怕沾了這種陰損的術法折自己的壽。”
衛桓的心突然飛快地跳了一下,“你說還有人問過,是誰?什麼時候來問的!”
玨老板冷笑一聲,“我可是有職業道德的,你讓我說我就說,以後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說罷眼前的桌子就消失無蹤,她也開始趕起客來,“走吧走吧,這裡打烊了。”
揚靈一臉不滿,“把我山月姐姐的狐絨給我!”
“給你給你。”玨老板將狐絨拋到揚靈懷裡,又對著燕山月笑道,“大小姐,我的酬金。”
燕山月打開十個鏡麵任玨老板挑,挑的她合不攏嘴,捧著寶貝都不願意撒手,“行了行了,這筆生意不虧,慢走不送啊各位。”
她一揮手,眼前四個都消失不見,玨老板正要走,感覺有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回頭嚇了一跳,竟然是一隻帶著金色手環的手。
“臥槽你嚇死我了。”玨老板又一揮手,衛桓的整個人才又再度出現。她喘著氣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還在?”
衛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會被玨老板的巫術抽走,可能是和雲永晝這種大妖結契的緣故。
玨老板隻覺得頭疼,“難不成你還想知道是誰來找過我?我跟你說,找過我的人可不止一兩個,我是不可能告訴你的。”
衛桓也沒有繼續糾纏,露出一個坦然的笑,“你知道你當初抽走的是誰的魂魄嗎?”
“我?”玨老板手指在頭發上繞了幾圈,“我怎麼會知道是誰的,當初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妖怪過來找我。”
“普通的妖怪?”衛桓搖頭,“你抽走的是不是一個女妖的妖魂?”
玨老板一驚,“你怎麼知道?”
衛桓又道,“算一算日子,應該是二十年前?可能當時對方給你的要求是,取出這隻妖的靈魂,封印到一個容器裡,不能放出來,我說的沒錯吧。”
聽他這麼說,玨老板驚得說不出話,“你……”
“你知道你抽走的妖魂是誰的嗎?”衛桓說著,不由得攥緊了自己的拳頭,“就是雲永晝的。”
玨老板的身子晃了一下,“雲永晝?”
“你不想告訴我誰找你問過招魂的事,我接受。”衛桓看著她的眼睛,眼神懇切,“但是我想讓你告訴我,他母親的妖魂是不是還可以被放出來,我應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的妖魂自由。”
黑暗中,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玨老板顯然不能接受自己當年一時貪婪作祟竟然造成這樣的後果,她低著頭思索了一陣,“辦法是有的,隻是那妖魂現在在當時的客人手裡,我如果拿不到,也就解除不封印。”
衛桓堅定道,“沒關係,我一定會拿到它,你隻需要給我一個承諾。”
玨老板雖沒有看他,但鄭重地點了兩下頭,“我就知道這個孽因我遲早得還。”她皺了皺眉,抬眼看他,“但我不明白,照理說抽出來的妖魂,即便是放出去了也沒有什麼用了,很快就會消失不見。你何必費這個功夫?”
“像你這樣逃離宿命還不自知的人。”
衛桓的雙眼垂下來,笑得溫柔而平靜,和平日裡的他大相徑庭。
“怎麼會明白自由有多寶貴?”
作者有話要說: 無啟原型是無啟國。出處是《酉陽雜俎》:“無啟民,居穴食土。其人死,其心不朽,埋之,百年化為人。錄民,膝不朽,埋之,百二十年化為人。細民,肝不朽,埋之,八年化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