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看著兩人,眼睛垂下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向窗外的藍天。
兩人離開科研處的時候,衛桓再一次看到了小廣場上麵的情人藤,想到上次他就蹲在那裡揪著那些無辜的草。和那天一樣,廣場上到處都是情侶,成雙成對的,衛桓見了直接想要繞道走。被雲永晝拽住後脖子的衣服,“躲什麼?”
衛桓回頭,壓了壓自己的帽簷,“沒有啊,沒躲,誰躲了。”他四處看了看,“我就是覺得這裡好多人,吵得很,想換條路。”
雲永晝鬆開手,抬眼看向那個通天的紅色情人藤。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衛桓沒有料到他會問這個,一下子有些慌,“啊?這個,這個不就是一顆妖樹嗎?隻是長得奇怪了點。”他故意惡搞,“你看這個像不像那種纏在一起的dna鏈?”
起了風,雲永晝的白色短袖被吹到揚起,他看起來很柔軟的頭發也被吹開,抬頭望著情人藤的他站在這個綠茵茵的小廣場,看起來像幅風和日麗的油畫。衛桓心想,這樣子的雲永晝一點也不像每天刀口舔血、殺伐決斷的金烏。
“這是通天樹。”雲永晝的眼神落下來,難得地說了許多,“大家更喜歡叫它情人藤。這個地方在山海很有名,所以人這麼多。”
這些衛桓都清楚得不行,他心裡忽然起了一些小心思,於是故意問道,“雲教官,你以前上學的時候是不是很多人追?這裡這麼有名的話,你應該有被女生約過在這裡表白吧?”
雲永晝的眼神落回到衛桓的身上,隻看著他不說話。這樣子把衛桓看得有些發毛,於是又匆忙補充,“我聽說的,說您當時可受歡迎了,校草級彆。追您的人恐怕都要從這兒排到炎燧了。”
說完這句話,衛桓發現周圍已經有很多人在朝這邊看了,沒辦法,雲永晝實在是太紮眼了。沒等雲永晝接他的話,他就把自己頭上的帽子摘下來扣在雲永晝頭上,給他戴好。
雲永晝有些莫名,一下子也沒反應過來就這麼任由他給自己戴好帽子,壓低帽簷。
“太多人看您了。”衛桓臉上的表情很好讀,就像一個不太願意和人分享玩具的小朋友,“我們得低調一點。”
“你不怕彆人看你嗎?”
“看唄。”衛桓驕傲地揚了揚眉,“我好看不怕他們看。”
他這樣子,和七年前那個沒臉沒皮的小九鳳一模一樣。雲永晝的心裡升起一股暖融融的情緒,帽簷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神色變化。
“聽說站在通天樹下麵表白會失敗。”他忽然聽到雲永晝開口,說出這麼一句。衛桓有些驚訝,“真的嗎?您聽誰說的?”
不過他更驚訝的是像雲永晝這樣的人居然也會道聽途說。
“很多人。”雲永晝模糊帶過。
衛桓的腦子裡沒來由想象到了雲永晝站在這裡,麵前是另一個人的畫麵。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拿一個細細的小針紮了一下,就一下。
“您……有試過嗎?”
衛桓剛問出口就覺得有點後悔。在他隱瞞事實的前提下,他似乎一直在尋求一個安全距離,站在這個範圍內他就可以剛剛好微妙地平衡他和雲永晝之間的關係,親密度,話題,都是安全的。但他發現,一旦認清這顆心,他就開始不受控製地想要突破這個安全距離。
雲永晝沉默了一會兒,大約十秒,或者更久一點,久到衛桓確信他是真的踏出安全距離,踩到危險邊境了。
“沒有。”
衛桓輕輕哦了一聲。
“飛!”身後忽然傳來小孩的聲音,他回頭,看見一個穿著教職工製服的女人蹲在一個小寶寶的麵前,食指比在嘴邊,“噓,寶寶乖,不要大聲說話。”
可那個孩子還是伸著肉乎乎的小手,指著通天樹,“飛!好高呀!”
衛桓忽然想到自己小時候,還沒有學會飛行,每天都想著如果可以飛就好了。那時候他爸爸還特意把他帶到昆侖邊境,那時候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生活的城市是一個懸浮在半空的天空之城,站在城市邊緣的他膽怯地往下望,伸手好像就可以抓住雲朵。
他仰起頭,看著交錯向上、延伸到天空的情人藤,不禁輕聲道,“從上麵往下看,應該很漂亮。”
如果可以飛就好了。
嘩。
耳邊忽然出現羽翼展開的聲音。
他有些錯愕,側過頭,陽光肆意地流淌在這雙巨大的雪白羽翼之上。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他時候的模樣。
[這家夥一點也不像妖,倒像個神仙。]
那時候他是這麼想的。
沒錯,像個天神。
雲永晝伸出手攬住他的腰,帶著他直上雲霄。風在耳邊呼嘯而過,仿佛無數列藏在空氣中的列車,從耳畔駛過,穿入他的胸膛。這是風,他最熟悉如今也最陌生的風。他這副沉重的軀殼如今再一次被風包裹住,渾身上下每一個關節,四肢的每一個神經末梢通通飄著,飛著,流動的空氣穿過縫隙。
胸口有一股力量在湧動。
這棵巨大的通天樹好像就要延伸到天堂似的,兩抹深刻的紅劈開了淡薄的天空,執拗地纏繞。但它們也有儘頭。他們的儘頭被雲永晝追趕上。衛桓覺得神奇,曾經作為九鳳的他,多少次從這裡走過,但沒有一次試過飛到最上麵看看。
第一次,竟然是和他一起。
雪白羽翼停在高空中,通天樹的頂端竟然是紅色藤蔓纏繞出的一小片平台,巧的是似乎也就隻能坐兩個人。雲永晝將衛桓小心放在上麵,仿佛在放一個特彆易碎的瓷器。然後他再坐下,翅膀一直沒有收,他害怕有什麼意外。
“抓住我。”
衛桓嗯了一聲,抓住他的胳膊。大概是從小飛在空中,他一點也不怕高,兩條腿愉悅地晃動著,眼睛看向下麵,“真的很漂亮。”
山海的全貌,或者說整個昆侖虛的全貌,城市山川,飛禽走獸,還有各種各樣的妖,全部儘收眼底。他們甚至可以看到許多不同顏色的結界散發出來的弧光,很美,被雲層一罩,像美好的極光。
“你可得保護我啊。”衛桓故意裝出害怕的樣子,“我又不會飛,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我肯定會摔死的,到時候你可就得另找一個寵物來養了。”
剛說完,他就感覺雲永晝伸出了一隻胳膊,從後麵繞過來,抓住身邊的紅色藤蔓,把他整個人圈了起來。
帽簷在雲永晝的臉上籠出一小片烏雲。
“好看嗎?”他低聲問道。
“好看啊。”衛桓想也沒有想,直接回答。
雲永晝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口,“我以前經常坐在這裡。”
衛桓有些驚訝,這些他從不知道,“為什麼?你一個人嗎?”
“隻要在這裡,就沒有人能找到我。”雲永晝望著遠方,望著昆侖虛最中心的那棟高頂建築。衛桓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才發現那是金烏的府邸。他忽然間感覺自己身邊坐著的,並不是28歲的雲永晝,而是初見時的那個十八歲少年,那個被禁錮的小金絲雀,跨越了十年的時空,他陪著他坐在這裡,看他看過的風景。
衛桓的手覆在雲永晝的手上。
“你聽到了嗎?”
雲永晝轉過臉,看向他。
“風的聲音。”衛桓閉上眼睛。高空之中乾淨的風將他的頭發吹亂,吹得蓬鬆,恍惚間,雲永晝好像看到了過去的那個九鳳。那個曾經讓他無比羨慕的,放肆又自由的靈魂。
之前那股湧動在胸口的力量似乎越發明朗,衛桓感受到一種衝撞,靈魂與皮囊之間的衝撞,閉上眼睛,是紅與藍。
光與風的衝撞。
他想到剛才雲永晝說過的話,站在下麵表白好像一定會失敗。那在上麵呢,是不是一定會成功?這裡這麼漂亮,伸手就可以抓到懶洋洋的雲。也不會有人再來打擾,會成功吧。如果要表白,是不是還缺點什麼。
如果這個時候他還有禦風化物術就好了,輕輕一握,就可以變出一朵花。
最好是藍色的勿忘我。
衛桓睜開眼睛,眉頭微微一皺,他的指尖出現了渺茫的藍色微光,很淺,幾乎看不見。他握住自己的手,感覺握住了風的實體,這種感覺好熟悉。
再張開,掌心出現了一朵藍色的勿忘我。
他心裡有些錯愕,倉皇握住手掌,餘光瞥了一眼雲永晝,發現他還在望著遠處,於是他悄悄將手拿開。心底的雀躍卻像是破瓶而出的氣泡水,壓也壓不住。
他的能力真的在恢複。
在這透明的上空中,衛桓甚至覺得自己的肩胛骨傳來陣陣灼熱,好像下一刻就會生出翅膀,他可以俯衝下去,再飛回來,飛到雲永晝的麵前。儘管他知道,還沒有這麼快。
“我要是會飛就好了。”衛桓開口,“像你一樣。”
雲永晝的側影被光剪出一個漂亮的剪影,在風中舒展。
“你會的。”
這個答案超出了衛桓的預料。
“你屬於天空。”
心怦怦跳著,這個靈魂最核心的一小塊就這麼被雲永晝牽住,衛桓的指尖悄悄轉著那一朵小小的勿忘我。
“你看,那邊有飛機。”
雲永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趁著這麼小小的時間差,衛桓手忙腳亂地把手裡的忽忘我扔進雲永晝白色t恤貼近心口的小口袋裡,他的心飛快地跳,比任何一次任務都驚心動魄。
不管了,雖然流程不太對,還沒有先告訴他自己是誰,也還沒有表白,可他好不容易有一朵,還是第一朵,一定要給他。
就當彩排。
“哎呀,是我看錯了。”衛桓心情愉悅地晃著兩條腿,雲永晝擔心地看著,伸手想按住他的腿。
衛桓仰起頭,陽光鋪灑下來,柔軟得好像他們在螢火之園裡雲永晝變出的光綢,包裹住他們。
“今天的光很溫柔。”他的嘴角是無法落下的笑意。
雲永晝閉上眼睛,輕聲回應。
“今天的風,也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