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槲寄生下(2 / 2)

“我……我還是很想知道你在無啟發生了什麼,或者說我死後發生的事。”他頓了頓,“沒關係,等你願意告訴我了,你再說。”他抬眼望向蘇不豫那雙灰綠色的眼,露出一個令人心安的笑,“七年前我也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就這麼死掉,把你丟下了,好在還有機會,以後我也會一直在。”

蘇不豫看著他臉上的笑,也輕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嗯。”

他很清楚,衛桓是不會這樣對雲永晝笑的。麵對其他任何人,衛桓都是一個無懈可擊的保護者,為每一個人付出犧牲,在所不辭,他總是企圖把自己的羽翼庇佑到任何一個他希望保護的對象,永遠悲憫,永遠的英雄主義。

隻有在麵對雲永晝的時候,他才真正卸下重擔,變得像個孩子。

身為旁觀者的蘇不豫,對於他的區彆對待永遠清醒,但卻無能為力。

衛桓沒有食欲,吃了一點粥就說困了想睡覺,於是側躺著裝睡,他聽見蘇不豫小聲說自己突然有點公事要出去一趟,等他回來,但他假裝自己還睡著,沒有回話。他也聽見累壞了的景雲和揚靈終於醒了過來,輕手輕腳地繞到病床的這一頭,兩個家夥趴在那兒看他,衛桓這時候才發現,原來他即便閉上眼睛,羲和之瞳也可以看到麵前發生的景象。

他們倆小聲道幾乎是用唇語在交流,像兩個小傻子似的盯著自己。

“原來阿恒就是九鳳啊……”景雲推了推眼鏡,“難怪他每次說到九鳳都……”

“什麼阿恒,這是桓桓哥哥。”揚靈敲了一下景雲的腦門,“你也得叫哥哥才行,他比你大好多呢。”

“我知道,我一下子改不了口嘛……”景雲癟了癟嘴,“你之前還一直叫他笨蛋人類笨蛋人類呢。”

揚靈一下子就直起身,雖然動作很誇張可聲音還是很小。

“我那時候不知道他是桓桓哥哥啊!再說了我這個是愛稱!愛稱你懂不懂。”

衛桓差一點憋不出笑出來。

倆活寶。

到了上課的時候,倆小家夥也走了,病房裡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衛桓睜開眼,想看看他的眼睛,可他沒有太多力氣,瞟了一眼手腕,於是運靈變出一麵鏡子。

他的身體的確帶不動這妖力,光是變出鏡子都讓他覺得十分費力,胸口有種滯緩的鈍痛。鏡子的顏色偏金,看不明顯,衛桓拿著轉了個身,麵對夕陽。

果然,羲和之瞳覺醒之後,眼睛的顏色就變的不一樣了,左眼瞳色很深,大約還是人類眼珠的黑色,右眼卻很通透。

變成琥珀色了嗎?

鏡麵消失,衛桓不自覺抬起手,拂上自己的右眼。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最喜歡的雲永晝的眼睛,有一天竟然會變成他的。這種感覺有些微妙,衛桓說不出緣由。他一旦去思考雲永晝這樣做的立場,問題就變得清晰又複雜。複雜的是他還是有些不確信,感覺一切都來得沒有原因,像一場從不預約的陣雨。清晰的是,大概沒有人為平白無故獻出自己最寶貴的一部分。

但雲永晝這麼做了。

所以……

戒指忽然發出光亮。衛桓從思緒中抽離,原以為會是他,確認後才發現是揚昇。

“你醒了?”接通後揚昇先開口,“打開視頻我看看你現在怎麼樣?”

衛桓照做了,他揉了揉眼睛,“你現在在哪兒呢,剩下的抓住了嗎?”

“移交給政府了,早知道我就不叫那些學生了,剛解散,讓他們回學校。我準備去一趟你家。”揚昇的背後的確是北極天櫃的街道,衛桓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地方。

“去我家乾什麼?參觀啊。”衛桓歎口氣,整個人都要縮到被子裡。

“我想著,之前怎麼說都有一個九鳳結界,那些找茬的人也進不去。”揚昇說著飛了起來,“現在九鳳結界破了,我怕有人跑去你家鬨事。我準備弄得新結界,可能趕不上你爸弄的,好歹撐一段時間。”

“勞您費心。”衛桓心裡沒什麼想法,“毀就毀了,反正以後也沒有人住了。我去那兒也是難受,以後估計也去不了幾次了。”

“彆啊。怎麼說地都是你們家的,也是你祖宗拚下來的,那麼大一塊地呢,快趕上四分之一的扶搖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歡,大不了等你以後好了,推了重建。”揚昇越說越離譜,“對了,你昏厥之後我去檢查了一下你們祖墓,好奇怪。”

聽見這個,衛桓又把腦袋露出來點,“怎麼了?”

“我看到你的立碑了。”

立碑?

“你們家的傳統難不成是人還沒死就先立碑?你的屍體都沒有,根本就不可能有墳墓啊。”

衛桓也有些疑惑,“我死後,有葬禮嗎?”

揚昇歎口氣,“沒有。”他反複拿捏著措辭,眼神也避開,“你……你也知道當時的情況。你走之後沒有人能開得了九鳳結界。不豫整理了一下你在學校的遺物,說是要給你做一個衣冠塚。他那個時候找我,我沒有去,我當時也……”

衛桓笑起來,故意揶揄,“我知道,你這個小氣鬼。”他轉移了話題,“那既然這樣……我在祖墓那個……”

他努力地思考,感覺記憶有些空缺,“哦我想起來了,當時那個立碑的確是提前就做好了,還是我自己要做的。我跟我爸媽說,我要跟他們一起刻字,我爸媽拗不過我,就一起做了。”說著,他忍不住苦笑,“沒想到我們也是差不多時間走的。”

“好了彆說了,說起來怪難受的。我還以為是誰在你死後做的立碑,想想也不可能,誰都進不去。”揚昇忽然想到什麼,“這樣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麼?”

“你的屍體啊,到現在沒有任何人找到,我們在找,那些製作妖傀的人一定也在找,他們會不會以為會有人把你的屍體藏回九鳳祖墓,所以才會派謝天伐去你家。如果他們能找到你的屍體,又可以複製出另一個成功的謝天伐了。”

原來是這樣。

衛桓不知該說些什麼,“你有打開我的立碑看嗎?”

“我打不開啊。”揚昇說,“我試過了,大概隻有你們九鳳可以打開。”

也是,衛桓覺得自己糊塗了,連這一點都忘了。不過打開裡麵可能也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找不到。

“欸?”

揚昇忽然間發出一聲疑問。

衛桓抬眼看向屏幕,“怎麼了?”

“你們家的外麵,好像有結界。”

屏幕的那一頭,揚昇正懸浮在半空,麵前就是九鳳宅邸,看似什麼都沒有。可當他蓄起紫色風團,向前推去,風團卻被阻擋在一層透明的結界前,紫色氣流流淌開來的時候,透明結界出現一道一道金色的紋路,如同閃電。

衛華忽然間坐起來。這是金烏的妖紋。

“看來我來晚了。”揚昇雙臂抱胸。

“雲永晝沒有跟你們在一起嗎?”衛桓急忙問道。

“沒有啊,他眼睛都傷成那樣了,我讓他去醫院。”揚昇想了想,“不過他好像是和九尾一起走的,說是要把謝天伐帶到山海地下禁閉室,他不放心九尾自己做這件事。也不知道他後麵有沒有去治眼睛。”

衛桓的心臟忽然間跳得好快。

“你先休息吧,既然他這邊都幫你弄好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揚昇的手劃出結界圈,原本準備掛斷電話,卻又忍不住補了一句。

“衛桓,如果不是雲永晝,你回不來。”揚昇笑道,“我一直想說,但我也怕影響你,所以一直瞞著。你也知道雲永晝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來都是不要命的,七年前他本來誌願都填好了,要去戰場。”

光是說到這裡,衛桓的心都被揉成了一團。

“但是你後來沒能回來。大概一個月之後吧,他改了誌願要留在山海當教官,那個時候總理還大發雷霆,差點動用職權修改他的誌願。說好的從軍從政,都放棄了。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看到你死了,受了刺激,不願意那麼賣命了。”

“到我知道他獻祭才知道,他之所以這麼做,不是因為怕死。是我想得太狹隘了,他可能隻是……”揚昇歎了口氣。

“抱著一個希望,想活著看到你回來吧。”

衛桓低垂著頭,夕陽已經被夜色消融,整個房間陷入沉沉的黑暗。直到揚昇掛斷,他也沒有說一句話。

想見他。

這樣的念頭代替一切出現在衛桓的心中。

閉上雙眼,他試著去感應雲永晝的存在。

眼前的場景一點點明晰,一草一木都熟悉無比。可衛桓不能確定,他皺著眉反複嘗試感應,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

雲永晝此刻就在他九鳳的家裡。

胸口一滯。衛桓咬著牙,在心中默念著自己的家門結界心訣,冒著再次暈厥的風險也要劃出結界入口。身上沒有氣力,他扶著床的邊緣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走進結界圈,來到了九鳳宅邸。黑沉沉的黑暗吞噬一切,讓這個已經殘破的地方變得更加冷清。他閉上眼,去感應光的存在。

雲永晝就在他曾經最喜歡的空中小花園。

衛桓的後背發疼,沒辦法變出翅膀,他隻能扶著牆壁,一步一步艱難無比地走上旋轉台階,這個台階已經被妖傀炸得有些殘缺,走上去的時候不太穩。就這麼一段小台階,他感覺自己走了一個世紀。重生後第一次,他開始真的嫌棄這具人類軀體,這麼虛弱,害怕不能快一點,乾脆一點出現在雲永晝的麵前。

等到他光著腳踩到空中花園的草坪上,才看見雲永晝的背影。這裡的植物許久沒有人打理,已經長到了他的膝蓋那麼高,踩上去有沙沙的聲響。這個聲響將衛桓的蹤跡暴露無遺。

雲永晝的防備心令他尚未轉身就放出數不清的光刃,可下一刻好像覺得不對,光刃像是破碎的煙火,又消失於黑暗。他本來正裝著壞掉的吊床,現在卻轉過身,有些錯愕地看著衛桓。

兩個人就這麼隔著十米的距離,在黑暗裡對望。

衛桓想走到他麵前,但他實在沒有力氣,走了兩步,停下來,靠在旁邊的丹果樹上,這裡實在是荒廢太久,樹上生滿了槲寄生,結了一串串珍珠似的白色漿果,聞起來有種草本清香。

“你和我的妖力把我掏空了,我走不動。”衛桓靠在樹乾上,小喘著氣,“你能過來嗎?”

雲永晝沒想到真相戳穿之後,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他有些傻了,感覺自己像是一下子變回那個十八歲的懵懂少年。他放下吊床,一步一步朝衛桓走過來。

每一步都沙沙響著,好像走在衛桓的心上似的。他仍舊是全妖化的形態,銀色長發好像是月色融成的,黑暗中發光。令衛桓感到慶幸的是,他還是有去醫院,右眼蒙了一個白色紗布眼罩,看起來有種脆弱的冷感。

“你怎麼來了?”

衛桓仰著臉,“這個問題不應該是我來問比較合適?”

雲永晝沉默了。

見他沉默,衛桓又有些猶豫了。他這些天一直這麼忐忑,原以為到了今天會好許多,可是事實證明根本沒有,他還是會反複思考自己應該說什麼,該問什麼。心裡的那隻兔子到關鍵時候又開始沒完沒了蹦躂,不得安寧。

“我……”衛桓的喉結慌亂地上下滾動,“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醒來你又不在,誰都在……”

他本來還想說就你不在,可覺得這樣實在是太像撒嬌了,於是咽了回去,“你……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衛桓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沒錯一定是,你肯定是想看我笑話所以不告訴我,”他本來話就多,一緊張話更多了,“你該不會知道我是九鳳才跟我結契的吧,為什麼啊,你、你不是挺不喜歡我的嗎?我真是搞不懂你,我本來以為自己搞懂了,起碼我搞懂我自己了。現在一看我根本沒有,我還越來越迷糊了……”

“事先聲明我不是說你傻啊,可是你圖什麼啊,你全身上下最珍貴的就是羲和之瞳,整個妖域就隻有這一對,拿什麼不行拿這個去獻祭?你瘋了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越說越生氣,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這可是你的眼睛,又不是手指甲剪了還能長,這說沒有就沒有了,你就變成獨眼龍,呸,獨眼金烏了,我真是搞不懂,我、我怎麼想都想不通,你明明以前對我愛答不理的,明明隻有我對你好,我、我還以為是我一廂……”

差點說漏嘴,衛桓立馬急刹車,仰起臉看向他,“雲永晝你究竟是為什麼,你犯得著用這麼寶貝的東西去……”

來不及說完的問題,等待已久的回答,都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吻封存在槲寄生下。

他睜大雙眼,大腦空白,黑暗中的雲永晝近在咫尺。他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吻上來,如同不曾預料過的一場花火,轟然炸開,驚愕與歡愉交錯。強勢,濕潤,無可抵抗,狂風中揉碎一團火。

閉上眼,衛桓想。

這個於死亡邊緣漂泊多年的靈魂,終於在他的吻裡複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槲寄生象征永恒不死。西方的習俗是,站在槲寄生下的人們必須接吻。

接吻的部分我一會兒發wb,麻煩大家奔走相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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