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衛桓最難過的。
他過去是真的對自己視如己出,那些疼愛和教誨不是假的。事到如今,他必須接受一個曾經那樣溫柔,有原則有抱負的人拋下自己,向一條他根本無法接受的路前進,甚至一次又一次將他推向險境之中。
正陷入思緒的苦沼,衛桓忽然間感覺什麼碰了一下他的臉,原來是雲永晝抬手擦去他臉頰蹭上的血。
“不是你的。”雲永晝的語氣裡有種細微的慶幸,“走吧。”
衛桓抬起頭,有些錯愕,“去、去哪兒?”
“昆侖虛邊境。”雲永晝看向衛桓,一副你不是想去的表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臉上的情緒已經可以被雲永晝解讀得一清二楚,衛桓覺得訝異,可心底又有些開心。他原本就知道,無論發生什麼,隻要是自己想做的,雲永晝都會無條件地站在他這邊。但現在似乎更進一步,不需要他言說自己的意願,雲永晝就已經清楚地走向他。
“嗯。”衛桓勾了勾嘴角。
揚昇多少還是有些擔心,“不管怎麼說,他害死你是事實,想奪走你的鳳凰之力也是事實,你現在過去不是把鳳凰之力送到他手上嗎?”
衛桓搖了搖頭,打開前往昆侖虛邊境的結界,“鳳凰之力並不是綁定在我的原身上,可能白修誠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觸發,所以才幾次三番想讓我死。他大概以為隻要死一次再重生就可以獲得鳳凰之力。可惜我現在還沒有,我隻是九鳳而已。”
“再說了,”衛桓聳聳肩,“我不能躲他一輩子。”
他義無反顧地踏進去。
“我總得知道,他這麼多年究竟為的是什麼。”
衛桓上一次來到昆侖虛邊境,還是他的父親教他學習飛行的時候。幼小的他第一次感受到昆侖虛外的世界,感受天空的高度,還有他們九鳳一族天生的使命。
再度出現的時候,這裡已經和當初完全不同了。
令衛桓感到意外的是,這裡的戰備軍比他想象中還要多,還有許多甚至穿的並不是戰備軍的灰色製服,而是山海四院的普通校服,大概隻是和景雲他們一樣的戰備小組。這些山海學生似乎在轉移著什麼,到處都是空間法器和空間術。
站在邊境,衛桓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昆侖虛的城市結界究竟殘破到了什麼程度。
“這個結界……是鳳凰的吧?”燕山月望著已經瀕臨破碎的紅色結界,看見外麵裹了一層新的,濃霧一樣的白色。
“你來了。”
衛桓聽見身後的聲音,轉過頭,看見懸浮在天空之中的白修誠,他臉上依舊是和往昔沒有半點分彆的慈愛神色,“一彆就是七年,挺好,還和孩子似的。”
真是可笑。
白修誠立於雲端,片刻後從他的身後散發出濃重的雲霧,霧氣蔓延,將他們與那些山海學生隔絕開來,似乎進入了一片新的幻境。白澤的斜後方是一身軍裝的蘇不豫,如同一尊玉像,隻是那雙眼睛再也不是過去溫潤的灰綠,變成了堅硬的冰珠。
見衛桓的眼神望向蘇不豫,白修誠笑起來,“意外嗎?想想過去,我第一次在學校看到不豫的時候,也沒有想過他會成為殺伐決斷的孩子。如果不是被你這樣一激,我可能還等不到今天。”
衛桓的眼神冷下來,抬起右手的瞬間,手中出現一把狹長風劍。
“我隻問你一句。”
他雙翼振動,飛身來到白修誠的麵前,“我父母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白修誠臉上的笑意斂去幾分,“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開口的同時,他隨意擺了擺手,空中竟然出現一片飛羽。
衛桓愣在原地,後背生寒,握住風劍的手都僵了僵。
不隻是他,連雲永晝也知道這是什麼。那羽毛輕飄飄飛至衛桓麵前,煥發著藍色妖光。
“記得吧,這是你的九鳳翎羽,你身上獨一無二的一片羽毛。”
衛桓盯著這片羽毛,發紅的煙圈最終落在蘇不豫的身上,他將這羽毛攥住,艱難開口,“為什麼會在你手上?”
“其實是一場巧合。”白修誠娓娓道來,“當年你父親在妖域政府名望很高,我也希望借由這勢頭,與九鳳一族合作,將妖域建設得更好。金烏那邊實在不成氣候,隻可惜你父親誌短,自己放棄唾手可得的位子,甚至斷了我的路。我一氣之下,與凡洲的眼線商量著,要不在出征的時候就把他弄死好了。”
他說得輕鬆愜意,仿佛根本沒有論及生死,隻是在回憶往事。
“不巧的是,那個時候剛好不豫來找我,拿著他寫了又寫的請願書。”說著,白修誠看向蘇不豫,臉上帶著慈愛的笑,“他想申請轉為主戰力。”
“但他實在沉不住氣,聽到我說的話就嚇得逃跑了。”白修誠的眼神落到衛桓手中的九鳳翎羽上,“不過他留下了這個,一個沾染著半鮫氣味的九鳳翎羽。”
衛桓不敢相信他說的這一切,他攥緊手中的領域,眼睛死死地盯著蘇不豫的臉,“不豫,他說的是真的嗎?”
他沒有等到蘇不豫開口,蘇不豫似乎也不打算開口。白澤繼續道,“後來我找到他,他嚇死了,求我不要殺他,也求我不要告訴你。”
聽他這樣說,蘇不豫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應,他像是一個被徹底控製的機器,隻是靜默地站在這裡,眼神裡早就沒有了光。
這麼多年他之所以一直受白澤的要挾,也不過是因為當年的他撞破密謀卻沒有勇氣告訴衛桓,一直懦弱地在他身邊緘口不言,看著他因父母雙亡傷心欲絕,隻能安慰,卻不敢將真相道出。
時間越久,這份懦弱就越根深蒂固。
他早就失去了坦白的最佳時期。如今被白修誠當眾揭破,倒終於自在了幾分。
“小小一個半妖,即便是死在昆侖虛也不會怎樣。但是我留下了他的命,不為彆的,我知道殺了他你會傷心。哪怕當個寵物養在身邊,也沒什麼損失。”白修誠說道這裡,竟笑了起來,可越笑越是扭曲。
“說出來你一定不相信,當時我還是很心疼你的,小桓。”
衛桓譏誚一笑,“所以你就害死我的父親?”
“他配嗎?”白修誠搖了搖頭,“你始終不知道我的苦心。你天賦異稟,從出生就注定要站在彆人遙不可及的位置。可他卻放任你懶散度日,把你當做一個尋常庸才去教,浪費你從你母親身上獲得的天分。光憑這一點,他就不配做一個父親。”
直到今天,衛桓才明白眼前的白修誠究竟抱著一種怎樣的情感對待自己。
“他根本不配站在你們母子身邊!”
衛桓反問道,“你憑什麼說他不配?你有什麼立場?他到死的時候都把你當做朋友,你知不知道,我媽媽是為了救我爸才帶傷趕去戰場的,你也間接害死了她!”
白修誠的表情極力隱忍著,“她騙了我,她說她會好好養傷,我在病房裡守了她一天一夜,我看著她吃完東西睡著,結果我守的竟然隻是一個分,身。”他笑起來,“我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如果不是因為還有你,還有山海,我可能早就跟著你母親去了。”
衛桓此刻聽著他的剖白心中隻覺得病態,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還有我……”
“我把你當做自己親生的孩子,不遺餘力地教導你,希望你可以成為第二個鳳凰!”
“所以呢?”衛桓抬眼質問道,“就為你自己的所謂的期待,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把我送去邊境峽穀,看著我被虐殺,被陷害,把我當做你的玩偶來擺布?”
白修誠的情緒一下子激烈起來,一口打斷衛桓的話,“成大事者必要承受彆人承受不了的苦痛!”他試著去平複自己的心,“更何況我從一開始並不是想要你獨自一人承擔,我已經想好……”
“彆。”半低著頭的衛桓截斷他的話,猛地握碎自己手中的風劍,藍色的碎片一瞬間幻化成為漫天風刃,刺向白修誠。
“真正不配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