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薑聆抑製不住興奮和激動,“真的好了?!”
“具體算不算好我也不知道,還沒去找醫生檢查。但從早上到現在一直視力正常,都看得見。”
“那快去看醫生啊!太好了太好了,我有預感這次是真的好了!”
已經平靜下來的甄杳被她情緒帶動,心裡也再次波動起來,“等明天吧,我想再確認一下,然後再告訴其他人。”
“這樣也好。”薑聆了解她的性格與顧慮,沒有再勸,轉而興高采烈道,“現在是冬天,馬上就快到寒假,等下學期你就能繼續回學校上課啦!”
按下暫停鍵的人生突然得以繼續向前,甄杳深深地鬆了口氣,卻忍不住道:“之前醫生說我是心理原因才影響了複明,現在突然好了,難道是因為我把那些事全都放下了、全都忘了嗎?”
“杳杳……”
薑聆清楚她這麼說是因為愧疚,覺得自己就這麼走出來是沒心沒肺,所以隻能儘可能地安慰開解,害怕她好不容易好轉的心理狀態又鑽了牛角尖。
“我們需要的是記得,而不是也把自己困在痛苦裡,因為痛苦沒辦法改變什麼,隻有真正過得好活得健康,才是對叔叔阿姨最好的慰藉。”
“這些我都明白,隻是剛才沒忍住感歎兩句。”甄杳很快笑笑,“我都知道的。”
薑聆憂心忡忡,“那就好。不過複明這麼大的好消息,隻有我們兩個人分享怎麼夠?你連你那個大哥也不說嗎?你們這兩天不是在一起嗎?”
身邊能有個人讓甄杳保持積極心態,效果肯定比她電話裡幾句安慰更有用。
“我……我不太想現在告訴他。”
“為什麼?不告訴的話,他不是也會看出來嗎?”
“我在他麵前裝看不見。”甄杳小聲道。
薑聆傻眼了,“啊?”
“我跟你說個事,”甄杳猶猶豫豫地開口,“你不要告訴彆人。”
“好,什麼事?”
她有選擇性地說了一些,中途幾次聽見薑聆的抽氣聲,末了總結,“大概就是這樣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所以才想著和你說一說。”
“我的天,甄杳!”對方迫不及待打斷她,“他說的人如果不是你,我就、我就——”
“你就什麼?”甄杳心臟砰砰直跳。
“我就下學期回回考倒數第一名!”
“不行,萬一你真的說錯了怎麼辦呀。”她躺倒在床上,捂著臉邊笑邊說。
薑聆嘴硬道:“不可能!”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我對他來說難道不就是個小孩子嗎?”
“什麼小孩子,臉蛋身材你缺了哪一樣?性格和棉花糖一樣,外層軟綿綿裡麵是夾心,又酸又甜,我要是男的早追你了,還輪得到彆人嗎?”
“停停停,哪兒有你說的這麼好嘛……”
“等等!”薑聆突然大喊,“杳杳,聽你這語氣我才發現,你該不會……該不會喜歡宋淥柏吧?!”
“我哪有說!”
“說自己沒說,卻不否認我說你喜歡他!”
“……有人來敲門了,先不說了啊,我掛電話開門去。”
電話那頭薑聆還在控訴,甄杳就已經心虛地掛了電話。
房門口安安靜靜,根本沒人敲門。她攥著手機仰頭平躺,半晌一隻手抬起來捂住左胸口,感受著一下一下急促有力的心跳。
其實早在今天之前她就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了。這種事想欺騙彆人或許可以,可是怎麼欺騙自己呢?
在床上躺了會兒,甄杳坐起來靠在床頭,一個個戳進手機屏幕上那些小圖標,久違地享受著不用語音助手就能獲取信息的快樂。
時事熱點、八卦新聞,還有從前關注的各種設計師、攝影師。
突然,她一愣。
就在剛才宋曆驍發了一條微博,內容簡潔到隻有一句話:“已經聯係律師起訴,照片為私下拍攝,勿傳播。”
微博轉讚都破了五位數,評論直接關了,轉發裡帶的內容也大多是附和呼應微博內容,依舊看得她雲裡霧裡。
不過熱門搜索詞條裡就明晃晃掛著相關內容,甄杳點進去一看,顯示在最前麵的微博是某個營銷號整理的來龍去脈——
宋曆驍前不久同意了某個攝影展的合作邀約,最近是宣傳期預熱,市場反響非常好。而今天上午主辦方那邊發了新一組宣傳圖,幾張風景照裡卻混著兩張人像,這一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眾所周知,攝影師Lix以風景人文作品出名,公開的作品裡也沒有任何單獨出現在畫麵裡的年輕女人。於是這兩張圖一出來,立刻引起眾人議論。
甄杳往下滑動著長圖,截取下來的微博評論猝不及防湧入視野。
“漂亮是漂亮,不過你們不覺得她的眼睛有點不對勁嗎?”
“我家裡有人是所以見過……這女的好像是個盲人啊。”
“真可憐,長得好看又有什麼用?”
“過分了吧,瞎子還拿著顏料擺拍,當我們是傻子?”
“說不定是Lix可憐她呢。”
甄杳手指半天沒再動。
那兩張照片裡的人她當然不會不認識,因為那就是她自己。雖然那時候她還沒複明,但是不妨礙她稍一聯想就能發現是那次拿著噴槍畫畫時被拍下的情景。
評論裡的冷嘲熱諷讓她仿佛一下回到了那次演講現場,狼狽又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時被周圍人議論說風涼話的情形。
她深吸一口氣,接著把圖片往下滑。
主辦方發出圖片後沒幾分鐘就刪掉了微博,接著有人披露出了照片主角的身份,還順帶“科普”了那場車禍的事故報道。
“我靠,一家三口在車上就活了她一個啊,活下來還成了盲人,好可憐。”
“人家這家底用得著可憐?”
“錢多怎麼了,沒爸沒媽,這是要搞什麼美強慘人設嗎?”
……
甄杳看不下去了,驀地把手機翻過來倒扣在床上。
旁觀者隻是看到一件無關痛癢的事事不關己地說幾句,或好聽或難聽,議論的都是彆人的人生。
沒人在乎你是否真的痛苦,還有陰暗的人會幸災樂禍。
對她來說,就是被迫重新回憶那些痛苦。
萬幸她現在複明了,如果是還處於失明狀態的時候得知這些,她不敢想象自己會是什麼心情。
胸口一陣陣發悶,剛才還雀躍的心情徹底低沉下去,臉頰與耳朵的溫度也迅速褪下。
甄杳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拉開半臂的寬度,睜著眼呼吸吹進來的冷風。
忽然門被人略顯急促地敲了幾下,緊接著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聲線有些僵硬,像是剛才生了氣此刻餘怒未消,“杳杳。”
“哥哥?”她忙轉回身,應聲之後想起背後窗戶沒關,又趕緊回頭把窗戶關上,“有什麼事嗎?”
“在乾什麼?”
“沒乾什麼,剛才在聽歌。”
片刻後,宋淥柏才道:“先開門。”
甄杳快步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目光避開門口方向,“……門沒鎖。”
話音剛落,門開了。
宋淥柏走進來,停在門口沒再向前一步,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窗邊沙發上坐著的人,視線又掃過放在床頭的耳機。
忽然,他又朝她看過去,“你哭了?”
“沒有。”甄杳眨了眨眼,趕緊搖頭,“剛才有點悶就打開窗戶透了下氣,可能是風吹進眼睛裡的緣故。”
說完之後兩人遙遙相對,房間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就在她撐不住想要開口的前一秒,宋淥柏終於開口:“網上的那些東西,你看到了?”
像是猝不及防的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開,甄杳頓時懵了。
“……什麼?”
“你先把軟件都卸載。”
她僵硬地笑了笑,“我想看也沒辦法呀,很多軟件沒辦法讀屏的。出什麼事了嗎?”
“你都看到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東西我已經讓人清理了。”他仿佛還克製著怒意,不過這怒意顯然不是對她的,“但難保不會有人再發出來,記住彆看。”
甄杳咬緊唇艱難地點了點頭,依然垂著眼不敢看他,“哥哥,你……你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知道的?
宋淥柏恍若未聞,“今天下午,我開車送你回去。”
她一愣,詫異地抬起頭,視線猝不及防地碰撞交彙,目光各自無比真切地聚焦。
仿佛一腳踏空跌入陷阱,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時,甄杳後頸發麻,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和宋淥柏對視,也是第一次真正看到他、麵對他。
過去失明時被她想象出的模樣,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合。
他目光沉沉,深色瞳眸裡的情緒晦暗難懂,明明人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距離也並不近,但仿佛像是要把她給一口吞下去……
甄杳心跳加速,血液上湧。
有一瞬間她以為他要走過來,然而他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著轉身走出臥室,把門輕輕關上了。
甄杳呆呆坐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盯著已經緊閉的門板。
宋淥柏知道她已經能看到了?什麼時候知道的?難道是昨天她就沒騙過他嗎?
可是,怎麼會呢?他又為什麼不拆穿?
一想到自己一直在他麵前蹩腳地“表演”,甄杳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下好了,她不用再擔心怎麼坦白這件事,宋淥柏看上去也沒有想刨根究底問原因的打算,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當作自己沒隱瞞過,然後該怎麼相處就怎麼相處?
不過他們今天下午就要返程了,也不會有很多相處的機會吧。
最大的變數是今天大家就都知道她複明的消息了,她也沒機會等到明天再驗證。
甄杳失落之後又放不下心,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然後擰開門把手。
外麵安安靜靜,什麼動靜也聽不到,她隻好小心探出頭左右看了看,然後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宋淥柏的臥室和書房都跟她在同一層樓,離得也很近,沒幾步路她就走到了書房門口。
“宋曆驍,你……這種低級錯誤……”
“律師……我讓人處理……”
“馬上給我滾回來!”
隱約的說話聲傳了出來,斷斷續續的,她聽得不太清楚,唯獨最後一句惱怒的冷斥無比清晰地傳了出來。
宋淥柏很少有這樣喜怒形於色的時候,語氣和聲音能這麼重,可以想見他的怒火到了什麼程度。
甄杳嚇了一跳。這是在和宋曆驍打電話嗎?因為剛才她在微博上看到的事情?所以他剛才來的時候才一副生過氣的樣子……
她抬起手停在門前,結果腦海裡卻突然浮現出他剛才的樣子,還有讓她躲回房間的那個擁抱。
猶豫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沒真的敲下去。
甄杳放輕腳步原路返回,沒乖乖聽話把微博還有其他軟件卸載,而是把退至後台的微博界麵打開。
國內名氣最大的律師事務所已經發了聲明,說要為某某攝影展主辦方竊取宋氏股東宋曆驍先生**、並為謀利私自發布的事進行起訴。
從前沒有人知道Lix這個攝影師的真實身份,現在一公開,網上又是一片鋪天蓋地的議論,甄杳隨便翻了幾條就沒再看下去,畢竟前因後果現在已經很清楚了。
而一些隨著點讚數增多開始漸漸上升的評論,她全都沒看見。
“真·拍不出好照片就要回家繼承家產。”
“我靠現在這個劇情,是什麼豪門悲傷愛情故事嗎?青梅竹馬的兩個人,一方突然遭遇不幸導致失明,另一方不離不棄卻慘遭父母拆散……”
“筆給你快寫快寫!”
“想多了,之前這個甄家千金的成人禮還是宋家辦的,受邀的全是有頭有臉的人,媒體都報道過。而且她人現在也算是被宋家收養。”
“……怎麼感覺更好磕了?!?!”
甄杳沒看見的評論,此時都被另一個人儘收眼底。
書房裡,宋淥柏越看眉頭擰得越緊,最後直接黑了臉,立刻一通電話給徐承打了過去,“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評論怎麼還沒清乾淨?!”
“冤枉啊,宋總,已經按照您的要求都辦妥了。”
“那怎麼還有?”
“這……不可能吧。”徐承滿頭大汗,“不然您截屏給我看一下?或者告訴我發布微博的用戶名?”
“自己去看。”
“好的好的。”
“等一下,”宋淥柏又把人叫住,“‘磕’是什麼意思。”
“ke?宋總,您說的是哪個ke?”
“……”他臉色愈冷,“磕頭的磕。”
“磕頭的磕……哦!您說這個字啊,這個字是個網絡用語,一般用於某對cp,也就是戀人之間令人心動的愛情,當體現這種感情的某種高光時刻出現的時候,粉絲就會覺得滿足快樂,說‘磕到了’。”
“戀人?愛情?”
聽著電話那頭的男人咬牙切齒一般的聲音,還有若隱若現的冷笑,徐承冷汗都出來了,不知道自己怎麼觸了逆鱗,“宋總——”
“你很了解?”宋淥柏打斷道。
徐承乾笑,“沒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