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不著痕跡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走了幾步自然地盤腿坐下,丟丟沒有走,亦步亦趨地跟著爸爸,等爸爸坐下來了就依靠在他的身上,半個身子藏在爸爸的身後,探頭用純真的目光好奇地看著睡在船上隨波而來的男人。
秦深拉著丟丟的胳臂把孩子拽到身前,讓他坐到自己的腿上。
“你的兒子?”
“嗯,叫秦時宜,小名丟丟。丟丟,叫叔叔。”
“比爸爸大的叫伯伯。”丟丟認真地糾正爸爸。
章俟海是湖悅酒店湖心雅居的住客,秦深在那個給他開車時,這人據說已經住了大半年。他看著年紀不算是很年輕,大概三十五六歲的樣子,眼尾有著小小的細紋,長而濃密的睫毛隨著眨眼微動,溫柔的雙眸中曆經世事滄桑後才有的平靜淡然也時隱時現。
和他對視時,雙眼中的深邃能夠將人溺斃其中,猜不透、看不透。
湖悅酒店有很多關於章先生的傳說,有說是京城來的世家子,有說是看透紅塵的佛家居士,有說是來度假的大老板……無一例外,圍繞他的都是有錢、地位高、權勢大,輕輕跺一腳,整個東洲市都要抖三抖的那種人物。
秦深不是沒有見過為了能夠得到章先生一眼就絞儘腦汁、明爭暗鬥的,想少奮鬥二十年、攀高枝兒,他能夠理解,卻不敢苟同。
歎息一聲,最起碼那些姑娘還能夠明著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呢,哪怕是為了錢權地位……
章先生輕笑,“是啊,比爸爸大的叫伯伯,我比你爸爸大多了。”
丟丟用“就是如此”的眼神看了一眼爸爸,然後乖巧地喊了一聲,“伯伯。”
聲音有著稚兒的軟糯,還帶著些許的小奶音,章俟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心也跟著蕩了一下,像是期待了這一聲很久很久。心中有有一瞬間的不滿,有個聲音在耳邊說,不單單是這樣。
那是怎麼樣呢?
章俟海沒有去探究這一瞬間的情緒,看著麵前一大一小,用著同樣的眼睛看著自己,他什麼都不想想,荷香陣陣中,他覺得就這麼簡單地坐著就好。
逐漸西沉的日光還白得耀眼,照在男人的臉上,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他的身體並不好。
秦深給章俟海開車期間,就有三四次把車開進了醫院。
心中微痛,男人得了腦瘤,腫瘤長的地方很不好,不能夠進行手術。和旁人想的那樣不同,他來到東洲市的目的不是度假,而是東洲市人民醫院返聘的老院長是這方麵的頂級專家,他是過來減少痛苦的。
“章先生,外麵太曬了,我們進去吧。”
章俟海抬手擋在眼前側上方,迎著陽光眯著眼睛看著天空,東洲市的環境很好,天空很藍,沒有風,白色的雲靜止在天空上,很美。
“章先生?”
“嗯,進去吧。”
丟丟在前麵走,秦深和章俟海並肩走在後麵,距離不長,很快就進了室內,在玻璃移門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丟丟已經不想繼續待在這兒了,和爸爸說了一聲就走了出去,接下來他有一整個暑假的悠閒時光,可以和重遠探索很多地方。
秦深讓章俟海坐下,他出去到廚房端來了一些小點心和熱開水,仇寶成在試做一批點心,有甜口的棗泥酥、桂花餅、紅豆糕,有鹹口的蔥香餅、水晶涼粽、千層酥。
熱水衝泡進茶壺,裡麵的茶葉舒展,茶香隨之散發出來。秦深並沒有買什麼有名的茶葉,客棧裡麵隻有早春的時候爸爸上山采的、自己揉製的山白茶,泡出來的茶水顏色不夠清亮,會有很多小細毛在茶湯中沉沉浮浮,味道也是苦澀為主,夏天喝非常清熱下火、解暑去熱。
拿出來的茶具是鎮子上瓷器店打折購入的,說是青花瓷,其實筆法一點兒都不細膩,繪的也是形態各異的公雞。
“簡陋了一些,章先生不要介意。”
章俟海拿起一杯茶送入口中,入口苦澀到讓人皺眉,咽下去之後整個口腔都蔓延著苦味,一息之後,口中生津、甘甜自來。
“苦儘甘來。”章俟海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
秦深憋笑,將一碟紅豆糕推到男人麵前,“吃一塊,壓壓嘴巴裡的苦味吧。”
章俟海苦笑著搖搖頭,“還是壓不住事兒,這茶是真的苦。”
“從山裡老茶樹上采下來的,那棵樹都有幾百年的曆史了,市裡麵還有專家來看過,可惜產出的茶葉味道不是很好,不然還輪不上我們來喝。”秦深喝了一口,苦得直伸舌頭,“鎮子上的老人都喜歡喝釅茶,茶壺裡麵塞滿了茶葉泡上,沏得釅釅的,喝的時候倒出來一些。我喝過一口,苦得人感覺腸子都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