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妖,修為有成化為人形,過的日子也慢慢和人類在學,但本質上還是妖,骨子裡遵循著野獸的本能——體弱有缺陷的孩子就會拋棄——弱肉強食、優勝劣汰,到哪裡都說的過去。
黃仙姑沒有丟掉蔫巴巴的兒子養大成人,給口飯吃、給口水喝,有片瓦遮身,算是仁至義儘。
被王樂彬半摟著,身邊又站著郭躍,他在客棧裡麵,老板能夠為他撐腰,黃三尾有了膽量,漲紅了臉大聲地說:“不,我不給。”
他自幼得到的就是最基本的生存保障,稍微長大點兒就開始乾活、為家裡麵做貢獻,黃三尾以前覺得理所當然,因為每個人都對他說雜毛狐狸能夠活著已經是老天的恩賜。
但族老貪慕家中的小雜貨店,家庭矛盾爆發,他被媽媽扔給一心要剝他皮的老牛之後他就死心了。
不想給家裡麵賣命了。
黃三尾這話一落下,客棧裡麵安靜了一瞬,也就是一瞬間之後客棧裡麵爆發出了刺耳的聲音,簡直要把客棧的飯廳給掀開了。
“我的命好苦啊,辛苦拉扯大的孩子竟然一分錢都不給,當初就應該把他淹死在尿痛裡,摳著牙縫給他吃喝是乾什麼啊!”誰也沒有想到平靜的黃仙姑突然發難,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大腿開始哭,唱念做打、聲情並茂,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肝腸寸斷。
很像是一些農村裡麵那些在葬禮上專門哭喪的人,哭著唱出成串成串的話,令人咋舌。
彆說秦深他們目瞪口呆,就連黃家其他人也跟著發愣了,愣著眼睛看拍著大腿哭的黃仙姑。
“嗝,老早就說雜毛的不靠譜,嗝,你還舍不得弄死他養大嘍。”沒有被影響興致的胡來吃吃喝喝不耽誤,打著嗝添油加醋。
秦深按著突突的額角,大晚上不睡覺看外放溫柔、內斂彪悍的黃仙姑哭鬨,他好想罵人。
內心有一句MMP還沒有罵出口,大堂內的氣氛就急轉直下,爭吵來的就如龍卷風,秦深覺得自己直接跳躍了一段時間,黃家人怎麼吵起來的他怎麼都不知道?!
黃家人吵架,王樂彬護著黃三尾,吵吵嚷嚷的整個客棧都醒了,客人們縮在房間裡麵沒出來,秦深家人、回去睡覺的六娘姐妹、章俟海兄弟紛紛走了出來。
章瑞澤麵色蒼白,被弟弟攙扶著,看著黃仙婷、黃仙姑姐妹,他的瞳孔驟然縮緊,神情陷入恍惚,嘴唇哆嗦著好像在呢喃什麼。
章俟海離得最近,“大哥你怎麼了,要說什麼?”湊到大哥的嘴邊,他仔細分辨,依稀聽到是“嬌嬌……”什麼的。
章俟海看大哥情緒不對,要拉他回房間繼續休息,大哥執意不肯。
…………
……
爭吵來的突然,去的就不快了,就和生病一樣,真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父母已經被秦深趕去繼續睡覺,章瑞澤不肯走,章俟海就陪著,六娘姐妹反正也睡不著了,就在旁邊看熱鬨順便開始一天的工作,仇寶成在廚房裡麵做早飯。
天邊一縷微光出現,快要天亮了,睡眠質量好到爆炸、地動山搖也不醒的莫琛開始了一天的晨練。從房間裡出來就聽到紛亂的吵鬨聲,一臉莫名其妙地進入客棧就被裡麵的混亂驚到了一下到了。
莫琛在人群裡麵找了一會兒,看到了秦深,從容不迫地繞過坐在地上撒潑的黃仙姑,走到秦深跟前,“老板看著一臉疲倦。”
“後半宿沒睡。”沒睡好,秦深說話的口氣也不怎麼樣。
背對著黃仙姑等人的莫琛微微側身扭頭,“這是……”
“員工的一點兒家務事,他們吵夠了應該就停了。”秦深喊了好幾下,沒有人鳥他這個老板,老板威嚴掃地,好氣哦。
莫琛年少卻沉穩,看到這一幕都沒有少年該有的好奇和驚訝,隻是微微頷首表示明白,“等他們理順了自然就停止了,老板勿擾。不過現在時間不早,說不定會有客人過來,吵吵鬨鬨的終歸會影響生意。”
秦深掐著鼻梁,“誰說不是呢,我讓員工拉過,真是……不提也罷。”
郭躍的大手還沒有碰到狐狸女兒呢,對方就大喊非禮,郭躍是個老實人,聽到這話一下就麻爪了,根本不敢去碰第二次。
黃仙婷作為理智的黃家人也在勸架,也不知道誰推搡的,睡衣上的蕾絲邊被扯飛,臉上的麵膜早就掉在地上踩成了一團,精華液她都沒有功夫按摩吸收,犧牲大發了。
大堂主戰場上,有一幕發生了。
護著媽媽的黃九尾抬起大手去拍被他媽媽扯著的黃三尾,王樂彬去擋,這一爪子就直接拍在了王樂彬的太陽穴上。王樂彬頓時眼冒金星、耳鳴眼花,腿發軟的在地上跌跌撞撞走了幾下,就和踩在雲朵上一樣暈暈乎乎,他笑嗬嗬地裂開了嘴角,“媽媽,我好暈,我想睡覺。”
Duang!
王樂彬暈過去了,砸在了地上,那麼大的一聲,好似要將客棧的地磚砸出一個窟窿。
“王樂彬!”黃三尾尖叫,用平身最大的力氣掙脫開媽媽,撲到王樂彬身上大喊著,“王樂彬你怎麼了,醒醒啊!”
王樂彬一暈,黃家人齊齊頓住,不敢動了,看看天、看看地,紛紛露出要哭的表情,他們竟然在望鄉客棧裡麵鬨事兒。
“小狐狸彆動他,他本就是魂體,被你用力地搖是要散架的,三魂六魄散了就真的裝不回了。”黎明至,崔玨也醒了來到大堂等著吃新一天的早飯,他今天身穿淺青色寬袖長袍,袍角繡有蒼鬆白鶴,祥雲暗紋遍布整件衣衫,清雅中帶著貴氣,一派高人風流之態。他摸著無須的下巴笑著朝莫琛招招手,“小娃娃你來,辦事處的第一單生意來了。”
莫琛愕然了一下,迅速調整了情緒,斂容走到崔玨身邊,“先生好,弟子莫琛拜見。”
“好孩子,生魂已經脫離保護顯出形態來,正是你等修道之人幫扶的時候,必須在十二個時辰內將生魂送回身體,不然他就永遠陷入沉睡醒不來了。”崔玨囑咐。
哭得直打嗝的黃三尾聽到這些都忘記怎麼哭了,他摸摸王樂彬,雙手冰涼、呼吸微弱、心跳緩慢,這不是人應該有的,而且人不可能透過身體看見身體下麵的青磚。
黃三尾淚眼朦朧地膝行到莫琛跟前,抱住莫琛的腿,“道長,你救救他。”又去看崔玨,幽冥鬼界的判官他不敢去碰,就跪在大人的麵前祈求,“請大人救救他。”
秦深恍然大悟了,難怪王樂彬有時候的表現那麼奇怪的,魂不守舍地守著一塊地方團團轉,神情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在乾啥,情緒紛亂得控製不住,果然應征了那句話,“進入客棧的果然不是正常人。”
“小狐狸稍安勿躁,他能夠進入客棧本就是自己的機緣,命不該絕。”崔玨爽朗地笑著,他用通俗易懂的話給在場的人解釋,“生魂離體會開啟自我保護功能,初初看著和正常人並無二致,時間長了就會顯示出一些與正常人的不同來,比如記性不好、情緒無法控製等等。保護一旦解除,就是他最好的回魂時間,這位小朋友運氣好進入了客棧,祖上積德保佑。等送回身體裡,休養一段時間就好。”
古往今來,生魂離體中不知凡幾,像是小孩子晚上容易驚夢、臥室裡鏡子不好對著床等等,皆是離體表現和人間禁忌之一。運氣好的自己回去了;運氣不好的魂魄在外麵遊蕩,以為自己很正常,有人相助自然無事,無人相助便會消散在天地間。沒有了魂魄,身體就會變得癡癡呆呆。
王樂彬祖上積德,祖宗保佑蔭蔽於他,讓他有機緣來到望鄉客棧。
莫琛受教,拱手對崔玨作揖,“多謝先生教會,弟子莫不能忘。”
……
莫琛去處理王樂彬的事兒,白水觀做了幾重準備,莫琛這個駐客棧辦事處並不是光杆司令,在紅葉鎮裡頭也住著好幾個道士,有任務隨時可以去做,王樂彬被火速轉移。至於其中怎麼操作,道士們專業對口,並不難。
黃三尾淚眼汪汪地目送載著王樂彬的車子遠去,他抬手擦著眼淚,轉身進入客棧,看到已經坐到桌子上開始享用早餐的崔玨,鼓起勇氣走了過去,180度躬身行禮,“大人,小妖有一事問詢。”
“說吧。”崔玨從來都是親和的,從不與一小妖怪為難。就著仇寶成自己做的糖蒜吃著客棧裡提供的香菇滑雞片粥,心情甚好甚美,“偷得浮生半日閒”都不是很想回工作崗位了。
“大人,王樂彬回到身體之後,會把在客棧的經曆忘記嗎?”
“也許忘,也許記,就看他自己了。”
黃三尾強忍著淚水,“打擾先生用餐了,小妖告退。”
秦深在吧台後麵撐著下巴,對身邊的人說:“三尾啥時候和小王關係那麼好的,看架勢是要發展成cp了啊,我這個當老板的怎麼不知道?”
章俟海吹涼了一些剛好入口的粥推到秦深麵前,就差拿了勺子親自味道秦深嘴邊了,“身為老板不可能麵麵俱到。”
看著老板兩口子偷樂的六娘笑著點頭,“老板,你自己的事兒都忙不過來呢,怎麼可能知道他們嘛。小王經常幫著三尾做活的,三尾也照顧著小王的生活,小王丟三落四、糊裡糊塗,要不是三尾幫著,他能夠把褲子當上衣穿。”
“生魂離體,行為上由不得自己吧。”秦深吃了一口粥,拿著勺子的手指指著坐在桌子旁盯著黃仙姑姐妹看的章瑞澤對章俟海說:“你大哥怎麼了,神情恍惚的。我可說好了,你大哥不能夠再整什麼幺蛾子出來,等他舒服點兒了,就離開客棧吧。”
兩兩抵消之後,這是秦深最大的妥協,隻要不讓他看見,他就可以當章俟海沒有這樣自私自利的親戚。
章俟海明白秦深的意思,他和大哥聊過了,大哥徹底選擇了放棄麵對現實。大哥他是請了年假出來的,還要趕回去工作,並不會在這兒久留。章俟海看著兩鬢斑白的大哥,心中擔憂不忍,之前就讓他回房間繼續休息,大哥不願意,拉都拉不走。
“姑姑。”
兩個聲音一並響起,是黃仙姑和黃仙婷姐妹,她們站起來迎出了門外,接到了已經跨過門檻走到院中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非筆墨可以形容,精致美麗到仿佛看著一朵悠悠而過的雲、看到湛藍如洗的天空、看到白荷綻放、看到粉桃朵朵……那是一種自然到如呼吸一樣的美麗,不像六娘、黃仙婷那樣刻意刻畫、美到有侵略性,
女人的美,合乎道義,自然天成。
女人的美,自然如空氣,所有看到她的人都覺得自己的呼吸被奪走了,失魂落魄。
章瑞澤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沒有推開椅子、沒有繞過桌子就要往前麵走,口中喃喃著:“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