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稍微早點兒, 好位置不就搶到了,反正我們一家子也不坐主位。”秦靜看到章俟海一同來了, 有些意料之中的驚訝。
她和丈夫站起來, 對兩個兒子說:“我和你們爸爸去堂屋裡走走過場,要是讓你們過去就打電話。我們應該會在開席之前過來, 這種大冷天的,到時候隨便吃兩口我們就走。”
林爺爺的二十年忌辰, 堂屋裡擺了供桌等等,還請了道士和尚過來誦經,不用那麼在意為什麼和尚和道士會同時出現在一個法事上,民間沒有那麼多講究。
有陣陣誦吟聲從堂屋裡傳來,合著院子中的笑鬨聲, 變得扭曲詭異。
秦深剛才探頭往堂屋裡瞧了一眼,林奶奶、林大伯以及林小姑都在裡麵,陪著林氏家族內一些老人,這種場合老二家必須到現場露個臉,免得那些說話漏風、走路搖擺的老古板說嘴。
紅葉鎮這兒宗族勢力不強, 但宗親聚居之地, 這些族中長輩的話依然有些分量。
秦靜夫妻離開之後, 秦深拉著章俟海往裡麵靠著林曉寧坐著。手扶了一下支撐棚子的竹竿,被風吹的有些歪了。
搭棚子用的塑料布是紅藍白條紋的, 與春運車站人流中看到的編織袋屬於同款, 被風吹的發出獵獵響聲。就算是有一層遮擋物, 單薄的一層塑料布也無法擋住所有的寒風, 坐在裡麵一會兒就手腳冰涼。
紅葉鎮周圍的天然屏障白蕩山也無法阻擋冷冽的西北寒風,風中裹挾著青河河麵上冰冷的水汽,吹在人的身上,直直地往骨頭縫裡麵鑽。
媽媽秦靜選了個角落的位置,棚子在身後形成了個犄角,兩麵擋風,在寒冬村宴中算是最好的位置。
秦深看章俟海身上單薄的雙麵呢大衣和裡麵的休閒西裝,風度是有、溫度就算了,在這種季節還是羽絨服靠譜,就算是後者,長久不動,取暖也就基本靠抖了。
從兜裡麵拿出一樣東西送到章俟海麵前,對方也與他做了同樣的動作,拿了東西給他,那個東西就是巴掌大的充電暖手寶。
這玩意兒放在口袋裡會有些暖意,拿在手上不會那麼冷,在室外聊勝於無。
秦深看著章俟海手上的暖手寶,再看看他,臉上的笑容抑製不住,嘴角一直往上翹。
“怕你冷,走的時候拿的。”章俟海拿走了秦深給他的這個,把自己拿著的放在了秦深掌心中,“揣在兜裡彆涼到。”
秦深咧嘴一笑,“想的很周到啊,章先生。”
“你也是。”章俟海將帶著秦深體溫的暖手寶揣進懷裡,像是守護著什麼稀世珍寶。
旁邊,林曉寧和藍月兒麵麵相覷,明明不是單身狗卻像是被喂了一嘴的狗糧,齁甜。
“哥,反正你們有兩個,給我一個吧,月兒冷的手冰涼。”林曉寧討好地看著自家大哥,女朋友的手冰冰涼的,他直接撩開羊毛衫的下擺,將藍月兒的手塞了進去,太冷了,冷得他打哆嗦。
兩個人貼在一塊兒,成了連體嬰。
撒狗糧的,不隻是秦深和章俟海。
秦深沒有兄弟愛地拒絕了,並且強勢地將一口狗糧塞進了林曉寧的嘴巴裡,他說:“有我們的體溫的,給你們不合適。”
林曉寧,“……”
藍月兒,“……”
藍月兒藏在林曉寧懷裡麵的手指動了動,像是在安慰受到打擊的他,羨慕地說:“大哥和章大哥的感情真好。”
凍得哆嗦的林曉寧探出頭在藍月兒的臉上親了親,“我們的也很好。”
“嗯嗯,那是當然的。”
坐了一會兒,秦深喝多了熱水有些尿意,起身去上廁所。林曉寧也站了起來,“哥,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又不是姑娘家,上個廁所還結伴一起走的。”秦深嘴上嫌棄林曉寧,不過腳上不動,在等著他。
老宅子這裡隻有和破廚房連在一起的茅廁,繞到搭起來的棚子的後麵,沿著棚子走上一會兒就到。
兩個人上完廁所,還要原路返回的時候林曉寧喊住了秦深,“哥,我們舍近求遠了,這邊近,不是照樣可以走。”
棚子是連著老宅的牆壁的“7”字形狀,七的短邊與牆壁垂直,他們剛才是從長的那一頭繞出來的,完完全全可以走短的這一頭嘛。
秦深:“……”腦殘地忽視了這一點。“好吧,走這裡。”
提步和林曉寧往那邊走,被那頭垂著頭站著的姑娘嚇了一跳,秦深認出這個姑娘,喊:“苗苗。”
林曉苗,小姑與前夫生下的女兒,正在上高中,和林奶奶一起住在市裡麵的大伯家,沒有和小姑上一年再婚的繼父一起住。
林曉苗慌亂地抬頭看了秦深和林曉寧一眼,飛快地跑掉了。
“她怎麼了,以前見到還會喊一聲的。”林曉苗個性柔和,和她善於鑽營的媽媽截然不同,不是喜歡掐尖的性格,文文靜靜的,見到毫無血脈的秦深會甜甜地喊他大哥。
林曉寧不關注這個,他不自在地動了一下脖子,總覺得後腦勺有風在吹、涼嗖嗖的,“哥,你剛才看到苗苗的眼神了嗎?”
“眼神?我沒有注意。”
林曉寧指著剛才苗苗站著的地方,“她剛剛就站在棚子的邊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裡麵的什麼人,那種眼神很怨毒。”
“不會吧?!苗苗才多大,被你說的和怨婦一樣。”
“大概是我看錯了吧。”越想越覺得剛才那一幕是自己的錯覺,林曉寧動搖地說:“也許是我的幻覺,我們進去吧,冷死了。”
酒宴上總有人不注意控製自己的聲音,弄得公共場所是自家的客廳一樣。
喧鬨的聲音打斷了秦深和林曉寧進去的步伐,他們兩個停在棚子的邊緣往裡麵看。秦深看過去,發現是大伯家的長子林曉晨和他的朋友在說話,旁邊還坐著個麵貌不錯的男青年,是小姑的繼子,他們的話題圍繞的對象是自己。
和林曉晨一搭一唱、說著話的那個朋友秦深竟然有些印象,好像在哪裡見過,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就問了林曉寧一聲。
“你忘記了啊,這人攔住苗苗口花花,你揍過他,呃,讓我想想,好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吧。”林曉寧不屑地撇撇嘴,“他對小姑娘那啥啥,被抓了現行關了進去,五年,上一年夏天的時候才放出來的,在他爹媽的幫助下在老街那邊的修車店裡打工。狗改不了吃屎,我聽說他又對小女孩動手動腳,被人家家長按在地上打,牙齒掉了三顆。”
“小女孩?”秦深皺眉,不會是自己想的那種吧,仔細打量那人,隻是覺得眼熟卻無法和記憶中的那個人對應起來。
“就是未成年的。”
“我勒個去,人渣!”秦深擰眉,“那時候他攔住苗苗,不會是想……”
“昂,應該就是想動手動腳。”林曉寧厭惡地咧嘴,“這種神經病就應該關一輩子,好像是在裡麵被人打毀容了,出來之後做了整容,你這才認不出來。”
秦深恍然,“原來如此,和我印象中的形象差了那麼多。林曉晨怎麼和這種爛胚子攪和到一塊去的,看起來感情還不錯的樣子。”
林曉晨與LTP朱煨並肩坐在一起,勾肩搭背、談天說地,關係看起來不一般。
“誰曉得。”林曉鬆聳肩,表示自己不知道,“臭味相投吧,林曉晨搭的就是些狐朋狗友,不是玩意兒的東西。”
他們坐的地方與秦深隔了一桌,林曉晨邀請了自己的一群朋友過來吃酒,酒桌上說東說西、東拉西扯,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秦深的身上,貶低追捧者厭惡的人更能夠討好對方的歡心,他的朋友們深諳其道。
現在說話的是朱煨,小個子的他穿著今年的流行色焦糖色羽絨服,蓬鬆款,套在身上襯得他個子更加矮小、臃腫,本來還挺清秀的臉因為猥瑣的心變得油油膩膩,他擠眉弄眼,用“大家都懂”的心照不宣的口氣說道:“晨哥你知道吧,你那個沒啥血脈關係的大堂兄找了個男人。”
三十多歲比林曉晨大很多的朱煨喊林曉晨一口一聲哥,喊的比任何人都起勁兒。
“啊?”林曉晨一口冰涼的啤酒差點兒噴了出來,“你說的啥屁話,他都跟女人生了兒子了,怎麼會找個人男人。”
“晨哥,這個你就不知道了。”朱煨曖昧地朝著林曉晨眨眼,“有人不是雙麵插頭嘛,是男是女都可以,隻要你願意,隨便插。”
大冬天穿著單薄黑色西裝、白色襯衫的林曉晨哆嗦了一下,不是因為朱煨的話,他是被風吹的,朱煨的話讓他很感興趣,“我平時就找找妹子,竟然還有這種玩法,秦深挺前衛啊。”
“嘿嘿,晨哥,我知道一些可愛的男孩子,什麼時候兄弟們去開開眼啊。”朱煨搓著手,邀請林曉晨去自己和朋友開的場子裡耍耍,林曉晨這種衝動、好麵子的富二代,錢最好賺了。
林曉晨有些意動,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親戚朋友若有若無的目光飛過來,讓他不好一下子就答應下來,就打哈哈糊弄了過去。
他們的聲音被風帶進了秦深的耳朵,厭惡的皺眉,不論是找人耍耍、還是說起關乎自己的事情,都很讓人不舒服。不過,不舒服歸不舒服,卻還沒有讓秦深想要打人的衝動,就當坐在茅坑旁邊了。
林曉晨那邊的話還沒有停,他追問朱煨關於秦深的事情,“姓秦的找了個人男人,挺新潮的呀,你知道他找了個什麼樣子的嗎?”
朱煨就是聽秦深的高中同學說起過,哪裡知道和秦深在一起的男人長什麼摸樣,所以胡扯了幾句,“就那個樣子唄,長的一般,個子不高,聽說挺有錢的。”
“哦哦,那我什麼時候去木器店那邊轉轉,說不定能夠看到。”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秦深和章俟海來酒宴隻是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關注,專注於聊天打屁的林曉晨和朱煨二人並沒有看到他們。
與林曉晨同桌的倒是注意到了,視線往角落裡瞟了瞟,樣子一般?個子不高?有錢!和秦深在一起的高大男人,氣質超脫、長相英俊,一身穿著一看便是非富即貴,滿嘴跑火車的朱煨就說中了一點,真的挺有錢的。
“晨哥,你在木器店看不見他們的,秦深好像不住在木器店。”
“你怎麼知道的?”
朱煨猥瑣地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他兒子長得挺好看的,我守過一段時間……啊!”
朱煨被人大力地拽離了座位,按在了冰涼的地上,猥瑣油膩的臉被一個拳頭用力地打偏,一口血噴出了三顆牙齒。
朱煨掙紮,滿嘴血隨著說話合著吐沫星子亂飛,“誰特麼麻痹地打我,給老子放開。”
秦深掐著他的臉,將這張臉掐到變形、掰正了麵對自己,他單膝抵在朱煨的腰上,壓著字四肢亂動如王八的家夥。
被強迫掰正臉的朱煨看到了打自己的人,瞳孔皺縮,害怕地眼角抽蓄,“我,我……秦深你……”
所有告饒、恐嚇的話在秦深憤怒的雙眼中短路,他看到了一個魔鬼,一個沉默不語、雙眼蓄滿冰冷殺戮的魔鬼,想要尖叫,但是被掐著嘴巴的他隻能夠發出模模糊糊的“嗚嗚嗚”聲響。
“哢噠——”一聲恐怖的骨頭斷裂的聲響在因為變故變得安靜的村宴中響起,乾脆利落,聽的人所有人隻覺得小腿疼痛。
大家的視線移動,從朱煨搭在長凳的小腿上看到了踩著腿的那隻腳,黑色的鋥亮皮鞋做工精細,踩在人的腿骨上卻像是踩在最上等的紅毯上那般優雅,垂在腳踝處的西褲褲腳乾淨平整、毫無褶皺,順著這條大長腿往上看,看到了男人精致卻毫無表情的臉,森冷的目光毫無波動。
男人鬆開腳,挪到了朱煨的另一條腿上……
“哢噠——”恐怖的骨頭斷裂聲再度響起。
朱煨被秦深拖下來的時候身體往後摔,背部著地,兩條腿因為慣性帶倒了身下的長條凳,小腿架在長條凳上,被章俟海踩著,一條一條踩斷。
要是環境可以,章俟海涼涼的眼神落在朱煨臍下三寸的地方,更應該廢的是這個男人的第三條腿。
有秦深的壓製,矮小的朱煨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疼得直翻白眼,大冷天裡,染成了黃色的頭發全都汗濕。
秦深鬆開了掐著朱煨臉頰的手,這隻手慢慢挪動到朱煨的脖子上,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如同凶煞的笑容,掀動嘴唇,用隻有朱煨能夠聽到的聲音說:“你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你放心,你活不了多久的。”
手上收緊,隻要再用力一些,這個人渣就會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不過,他不能夠因為這種人渣背上人命官司,不值得。
輕笑了一聲,秦深鬆開了手,拍著他的側臉,“但不是現在。”
得到了自由的朱煨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息聲中沒有驚叫,隻有劫後餘生後蔓延上來的恐懼。
拖著殘腿、蜷縮起來的朱煨不敢有再多的動作,從心底蔓延出來的寒意很快遍布全身,嗓子眼兒裡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讓他的呼吸變得斷斷續續。如果可以,他想立刻暈過去,但是暈不了,隻能夠眼睜睜看著秦深被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拉了起來,兩個人看死人一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秦深和章俟海的行為早就震懾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在冷硬殘酷的手段麵前,這些親戚朋友像是被掐著脖子的鵝,隻有或短促或粗重的呼吸聲從大家的嘴巴裡傳出來,誰都不敢動彈。
這邊的動靜也引起了堂屋內眾人的注意,林大伯皺著眉走出來,威嚴地站在門口,隨意地掃了一下,以為是年輕人產生了口角,在今天這種日子裡大打出手,注意到秦深,下意識地就訓斥了起來,“年輕人要穩重,一不爽就動手像什麼樣子,秦深你也老大不小了,正經工作沒有,現在是不是遊手好閒、什麼都不乾,像什麼樣子。你爸爸媽媽年紀也不小了,經不起你啃老,還是當爸爸的人呢,一點兒都沒有我家的曉晨穩重。”
被爸爸點到名的林曉晨兩股戰戰,埋著頭,不敢去看秦深的反應,輕描淡寫掐人脖子、斷人腿的家夥絕非良善。
見秦深毫無反應,也不跟自己這個當大伯的表示一聲,林高山惱怒地提高了聲音,“吃著林家米麵的野……”
秦靜一個眼刀,林高峰也成了一隻被掐著脖子的大頭鵝,想要說的話全都掐死在了脖子裡,不再吐出來半個字兒。記吃不記打的家夥,當著秦靜的麵還敢罵她兒子。
與身為長輩的威嚴被挑戰相比,被弟弟的老婆一腳踢飛出去更加丟人,他始終記得十幾年前因為打了秦深引來了秦靜對自己動手,那一腳多年來一直埋在自己的心裡麵,在記憶中結成了醜陋的傷疤。
秦靜走到秦深身邊問他動氣的原因,秦深“嗬嗬”了一聲,湊到媽媽的耳邊耳語。秦靜的眼睛逐漸睜大,眼鋒如刀往朱煨那邊紮,“怪我,竟然沒有注意到有這麼一雙眼睛……”太可怕了,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有一雙眼睛注視著天真可愛的孩子,讓人涼從腳起,心都顫抖了起來。
“媽的!”林曉寧漲紅了一張臉,抓起一張凳子用力地摜在朱煨的身上,要不是大哥反應速度比他快,他已經撲上來把朱煨打得滿地找牙了。
“我們回家!”秦靜一錘定音,“我一刻都不想待在這邊,我要回家看看丟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