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紅葉鎮住了幾十年了也沒有見到過這麼多喜鵲, 呼啦啦地飛過來,那個啥來著, 遮天蔽日, 就是這個詞兒,撲棱著翅膀在天上飛, 怪嚇人的。”
“何止在咱鎮子上,我都六十多了, 天天看新聞,哪裡見過這種壞事。還記得之前的蛇不,比喜鵲嚇人多了。”
“吳叔說的對,喜鵲好歹是鳥,頂多被啄幾下, 那蛇不高興起來可是會咬人,要中毒的。”說話的人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挑著有毒的我買了好幾條,封在酒裡吃到今天了。我五十多了,跟我婆娘蓋著被子還走腎, 嘿嘿, 嘿嘿, 夫妻感情比以前更好了。”
老男人一堆聚在一塊兒,不就是瞎琢磨這些, 有個人曖昧又佩服地夾夾眼睛, 壓著聲音說, “鎮頭開小超市的那個張老漢曉得不, 五十六了,他老婆就比他小三歲,喝了這麼久的蛇酒,竟然懷上了,要生二胎。”
人群中抽氣聲連連,有那等年紀大了、力不從心的,啜著牙花子就想起身去張老漢家探尋雄起秘方,問問他那個蛇酒究竟怎麼泡的!
“媽耶,我知道張老漢,他女兒不是也要生了?”有認識張老漢的人拍著巴掌,言語間對老漢的行為多有貶低,但那羨慕的神情卻遮掩不住,“二胎比外孫子還要小,嘖嘖,那麼大把年紀了又能夠拿出什麼教育孩子,以後撒手一去,讓姐姐接手?!”
巴拉巴拉大家就此事發表了若乾想法,說到最後聲音停歇,眾人麵麵相覷,腦海裡盤旋著一個想法——真是悔之不及,群蛇入鎮的時候怎麼不多買些存起來。
鏟著鳥屎,大家的心思已經亂飛,甚至有人脫口而出,“什麼時候再來一場群蛇聚會就好了。”
內心兩行淚的喜鵲精默默鏟屎,不合群的落寞背影讓人看著可憐。能夠過來鏟屎的最起碼是不差錢又有閒情的主兒,愛心就比較泛濫,看到喜鵲精單薄的身影窩在大家旁邊,還以為大家說的內容戳了他的心,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男人嘛,大家了解的。”
喜鵲精扭頭,一張怨婦臉,兩腮無肉,瘦脫了形似的,不過看樣子就知道是個不滿三十的小夥子,還不到有心無力的時候。
拍他肩膀的老頭乾乾地笑了兩聲,暗含深意地說:“年輕人多進補,瘦成你這樣上了年紀就隻能夠走心了,聽老哥哥的,腎好一切都好。”
喜鵲精,“……”
喜鵲蜂擁而至,讓寂寂無名的小鎮又在網絡上火了一把,甚至上了央視讓全國人民都看見了。但小鎮居民卻不是很高興,為啥?給小鎮留下了太多“此地一遊”的紀念品,走兩步就是一坨不明汙漬,惡心吧啦的。
鎮子上自有環衛工清掃,鎮子外麵就找來了很多誌願者,權當社區活動開展了。
小鎮外麵最需要清掃的便是新建的小公園,小公園約莫一個足球場那麼大,花木蔥蘢緊湊,夾著蜿蜒小徑,小徑兩側有地燈追隨,到了晚上亮燈之後猶如星光大道,似踩著南天門上的天街之感。
走在小道上,繞過花木,二十來米便能夠看到一些便民設施、池塘小亭藏在綠樹環繞之中,景致頗好,小鎮上的居民很喜歡到這邊來走走耍耍,也成了外地人來小鎮的必去景點之一。
喜鵲精心神疲憊地拎著水桶隨大家往外麵走,徒然見到迎麵走過來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著急忙慌地躲到人群後麵,躲在人後,遮住臉偷眼看著外頭,見一大一小走遠了才敢出來。
尷尬死了,要是讓人知道自己下凡一趟不是乾什麼風流韻事,而是在小公園裡麵鏟屎。
丟臉到姥姥家了。
喜鵲精看到的一大一小穿黑穿白的正是陰曹地府的官員黑白無常,黃泉路在地府上下官員全力以赴之下,勉強修複,謹慎小心著使用,再維持個十來年應當還是可以的,希望那時候天帝念在地府上下嘔心瀝血的份上,早點兒出關。
“稀客稀客,快進來,新得了許多菱角,正是要吃的時候。”秦深招呼著。
院子裡麵搭著的那口簡易灶台一直沒有拆,用它來煮個玉米、菱角,用沙子炒個花生、板栗,非常方便。
秦深現在就守著大鍋旁邊站著,看著裡麵的牛角一般的菱角,這些菱角顏色偏暗偏黑,是老菱。他喜歡老菱的粉質口感,粉粉的、甜甜的,特彆好吃,剝開來還可以做糕點。
嫩口的菱角剝開了就可以直接生吃,脆甜脆甜的,帶著一點點青澀氣息,大堂裡麵也放了一盆,喜歡的儘可以吃。
範無赦小孩子摸樣也是小孩子心性,冷冷的一張臉上表情缺缺,可看到食物,黑亮的眼睛裡滿滿的光。
提溜著小短腿站在秦深旁邊看著鍋,就用黒黑的眼睛看著,也不說話。
“馬上就好,再等等。”
黑無常範無赦點點頭,一聲不響地繼續盯著鍋,看著火的王樂彬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亞曆山大,恨不得跳進鍋裡麵,捂著那些菱角快點兒熟。
問範無赦來乾什麼的,幾乎是不可能了,秦深就望向緩步走進來的白無常謝必安。
謝必安不讓秦深失望,拱手行禮之後說了他們此行的來意,“感謝上次老板力擒惡鬼,沒有讓惡鬼逃脫霍亂人間。此前地府上下為了黃泉路的修複殫精竭慮,給老板的表彰未能夠及時弄好,現在黃泉路已經修複,各部門恢複正常,獎勵做好了我和無赦就主動接了差事兒給老板送來。”
秦深疑惑了,“獎勵上次不是送過了嗎,那條金文鯉魚。”
金文鯉魚做了湯,魚肉碾碎到湯裡麵,客棧上上下下喝了湯回想了過去,秦深還回到了小時候看到了年少時的章俟海呢。
怎麼現在又送來獎勵?
要是再來一條金文鯉魚,秦深就意思意思推辭著收下了。
有這麼好的事情?
才怪!
金文鯉魚在九重天上紫微宮中不值一提,肥肥懶懶的魚宮中上下都不稀罕吃,嫌棄太肥膩。但在彆的地方可是稀罕物,冥帝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好水好食物養了好久都養瘦了,也沒有舍得吃。
不知道為啥巴巴地給秦深送了來。
現在讓冥帝拿出第二條,嗬嗬,做夢吧。
謝必安從懷裡麵掏出一卷布,黑黑白白的,抖摟開來,上麵鬥大的“急公好義,冥界楷模”八個大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這是要瞎啊!
秦深連連往後退了兩步,指著錦旗的手指都是哆嗦的。“這、這、這……”
範無赦揚起小臉,自豪地說:“地府曆經萬萬年,得到地府錦旗的凡人屈指可數,老板就是其中之一,值得慶賀。”
秦深,“……”不不不,他拒絕!
看人間送的錦旗,紅絲絨布做底、金色絲帶鑲邊,燙金的大字方正有力,讓人看著就心中踏實!
可看看謝必安手裡麵拿著的,黑底白字,近看像挽聯、遠看還是挽聯,死鬼聚集的地方審美也不用這麼死氣沉沉的吧。
“之前送獎勵的時候我們兩來的匆忙,後勤也沒有及時把錦旗做好。”謝必安指著錦旗,特特給秦深介紹上麵的用料,什麼千兩金都換不來一寸的流雲錦、什麼一斛東珠都換不來的黑耀帛……這卷錦旗用料上等,三界難尋,用來犒慰幫扶冥界有功德的功臣最好不過,“老板快快懸掛在大堂上,有驅邪消災的作用。”
“嗬嗬。”秦深抖著嘴唇笑了兩聲,喊來了六娘把這卷錦旗給好好收好,最好塞進庫房的犄角旮旯裡頭,永遠不見天日。
說話的功夫,鍋裡麵的老菱也煮好了,用漏勺撈出來放進冰水裡一鎮,消了裡麵的熱氣,剝了來吃,最可口不過。
“就著老菱,留下來喝一杯?”
“不了,我們還有公務在身,本不會來到白蕩山,因為要給老板送來錦旗,特意繞過來的。”謝必安抓住搭檔的肩膀,微微彎腰說:“無赦我們該走了。”
範無赦咬著下唇,眼巴巴地看著在盆裡麵堆成小山的菱角。
秦深看他摸樣可愛,暫且將收到黑白錦旗的懊惱給拋到腦後,笑著讓人去屋裡麵拿袋子出來,給黑白二位地府工作人員裝了滿滿一袋子足有四五斤的菱角,為了讓他們嘗嘗新鮮,還賺了兩三斤的嫩菱,“拿著路上慢慢吃。”
“多謝老板。”菱角不值得幾個錢,老板又熱情,謝必安推辭不過,也就收下了。
“哢嚓哢嚓——”
身邊有個老鼠吃東西似的聲音不斷傳來,謝必安忍了忍,忍無可忍下大手按住範無赦的腦袋,咬著後槽牙、維持著臉上的笑容說:“無赦,還不快點道謝。”
啃著菱角,白皙的小臉上沾了很多碎屑的範無赦抬起腦袋,含含糊糊地說:“謝謝老板。”
“不用謝,不用謝。”秦深朗聲笑著擺手,“以後出來公乾,大可以彎到客棧來,我給你們準備酒水。”
謝必安笑著拱手,“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秦深站在門口看著黑白無常走遠,正準備轉身回去,一顆亂糟糟、不知道是沾了草屑還是泥疙瘩的腦袋伸了進來,無肉的兩腮因為委屈鼓了起來,眼睛中滿是控訴地看著秦深。
秦深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好在心理素質足夠強悍,沒有嚇出個好歹來。右手虛握著拳頭送到嘴邊,“咳咳”用咳嗽代替幾欲脫口而出的笑聲,憋著笑說:“打掃好了?”
“嗯。”喜鵲精憋屈地點點頭,慢騰騰、磨磨唧唧地站直了身體,在院門口露出了全貌,身上肥大的藍色工裝撐不起風流的魏晉、紅色的臂章還有些許社區大爺大媽糾錯的風範。
秦深覺得這身衣服比他原本的寬衣大袖煙火氣濃多了,“衣服怎麼穿回來?”
喜鵲精拖著一身疲憊走了進來,“送給我們了,說以後來參加活動還可以繼續穿。還給了我這個。”
從兜裡麵掏出個小本本遞給了秦深,秦深接過來,紅色的封皮上寫著紅葉鎮誌願者協會等字樣,翻開來便是幾行小字——喜鵲精登記的姓名、年齡、性彆等等,再翻一頁便是記載著參加了什麼誌願者活動。喜鵲精已經得到了一個紅色的小戳,黑色的水筆寫著參加誌願活動八小時。
秦深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好,歡迎以後繼續來紅葉鎮參加誌願活動,這是三界同樂、和諧共處最好的體現方式啊,三界需要你這樣的典範。應該給你發一麵錦旗……”秦深被自己的話噎了一下,他剛才就收到了一麵讓人彆開生麵的錦旗,一言難儘的體驗,“好好休息去吧,你還要上天呢。”
喜鵲精耷拉著肩膀,精疲力儘、有氣無力地說:“現在這個樣兒是沒力氣上天了,老板我再住一天。”
“好。”
喜鵲精邁著沉重的腳步往裡走,想哭卻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再住一天店,他就沒法給心尖尖上的人買花戴了。
涼風起,吹走了暑熱,真正迎來了秋天,上班上學的已經開始要在外麵加一件開衫才可以。
站在三界交彙處,秦深敏銳地從虛度原上的風中感受到一絲絲涼意,這兒維持三季的旱季也即將迎來大雪紛飛了。
秦深收回眺望虛度原的眼睛,視線落在了喜鵲精的身上,笑著說:“歡迎再來,誌願者協會需要你這樣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好同誌。”
喜鵲精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驚恐,怕是短時間內不會再踏足下界了。
因為他是公乾,部門分配了交通工具,不需要靠著自己微末的修為飛上飛下,一個弄不好,說不定還會被無儘海上罡風給帶歪了方向,迷失在萬裡無儘海中。
從袖子中拋飛出一艘簡陋像是隨時都會散架的小舟,喜鵲精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
沒跳成,他寬寬大大的袖子被秦深拽住了。
瞪大了眼睛看秦深臉上笑眯眯的表情,喜鵲精快要暈倒了,哭喪著臉說:“老板我的假期不多,送了老牛下界就要回去交差的,不能夠留在人間當誌願者。”
“瞎想什麼呢。”秦深不逗他了,把一直提著的塑料袋給他,“我聽誌願者組織的負責人說了,你工作認真負責、積極主動,給那些老人家分擔任務,一天之內就能夠將小鎮上鳥屎給清理乾淨,你幫了很大的忙。這就是給你的獎勵,要是願意以後常來哈。”
這麼好的年輕人不多參加幾次誌願者活動都對不起那個小本本。
喜鵲精愣愣地收起了塑料袋,還忘記給客棧老板行禮,跳上了飛舟起飛,等反應過來要行禮時已經距離客棧千裡之遙。他低頭打開了塑料袋,裡麵有好幾朵造型精致的絹花,比他看中的還要好看。
拿著絹花,喜鵲精堅定了信念,以後他要多多參加誌願者活動,把那個小本本給填滿了。
如果還有公乾下凡的話,肯定乾……
畢竟以他的修為,隻會迷失在無儘海上,最後成為風獸的點心。
…………
……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望著天上近圓的月亮,總是能夠讓人思緒紛紛,惆悵萬千,想要賦詩一首,表達一下心中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