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老江湖”,要是有七歲以前記憶就好了,客棧營業後是什麼情景也不需要有多少擔憂。
重離神秘一笑,故作玄虛地說:“開了,自然就有客人來。”
“好吧。”也許年紀大了都喜歡繞彎子,乾脆直接點兒不好嗎?“等我該知道的的時候就知道了。”
“就是如此。”
好懸忍住了聳肩的衝動,秦深牽著兒子,兩隻手都沒有空,就讓丟丟揮揮小手,“丟丟,揮揮手,我們說再見了。”
丟丟有些舍不得看了眼天際遊動的魚兒,那些魚竟然都沒有走,一直在一塊地方遊來遊去,活潑極了。
“以後這兒就是我們的家,丟丟想什麼時候過來看魚就什麼時候來。”
丟丟眼睛亮亮的,重重地點頭,“嗯。”
和靖人告彆,父子二人原路返回,給大門落鎖之後騎上停放在路邊的電動車。
和平路是早年做的石子路,年久失修,路麵坑坑窪窪,車子行駛中人坐在上麵就跟坐過山車差不多,丟丟抱緊了爸爸的腰,就怕自己被甩下去。
沉默地看了一會兒路兩旁一層不變的景色,丟丟終於按捺不住地問了,“爸爸,我們剛才是做夢嗎?夢到天上有魚在飛,夢到花叢裡麵有小人在走?”
“丟丟認為是做夢嗎?”
丟丟搖頭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坐在爸爸身後,他搖頭爸爸是看不見的,連忙補充說:“不覺得。但是,但是,太神奇了。”魚應該在水裡麵的,大人應該像爸爸奶奶爺爺們這樣的高的,樓梯也不會將人傳送到彆的地方去……
現實、大人給孩子傳輸的世界觀就是平淡而普通的啊。
秦深莞爾一笑,“屁股有沒有顛得很疼?”
“還有些麻。”丟丟感受了一下,如實說道。
“做夢是感覺不到疼的。”秦深看著天邊的餘暉,夕陽下小鎮寧靜而美好,是真實存在的,就像是客棧裡麵的一切,也是真實的,是爺爺留給他的,“丟丟,人隻是世界萬物的一份子,還有很多領域我們沒有探索到,沒有探索的不代表它們是假的。以後說不定能夠看到更多神奇的事物,要做好準備啊。”
“哦。”丟丟還有一些不明白,但覺得自己長大了就應該能夠懂。
“客棧裡麵的一切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丟丟不要告訴其他人。”
“那爺爺奶奶呢?”
地址都是老媽告訴他的,“他們應該知道。”
“那就是我們四個人的秘密。”
“嗯嗯,我們的秘密。”
…………
……
秦深家在紅葉鎮老街四合街上,紅葉鎮原本是個叫做洪家村的地方,幾十年前政府號召山民搬遷下山,這才有了現在的鎮,名字據說是從史料上尋找到的一個英雄人物名字的諧音。
鎮子上的常住人口不過萬,是個遠離喧囂、寧靜安詳的好地方,三條平行的街道就構成了鎮子上的全部,而四合街就是其中最老的一條。路兩邊都是居民自建的房屋,臨街的那一麵改造成了麵門。
秦深騎車帶著兒子停在林家木器店旁邊的院門前,讓兒子背著書包下來,他放下車子的撐腳開了門推車進去,身後兒子進來後將門帶上。
因為是用分到的宅基地自建的房子,占地麵積很大,就光一個院子就不小,進去就看到爸爸在推磨、媽媽在往石磨裡麵倒豆子,他們上午剛回的家,稍微休息休息就琢磨著自己做豆腐吃。
在外麵吃不慣,媽媽說竟然有甜的豆腐腦,簡直是喪心病狂,甜兮兮的太難吃了,而且豆腐還不好……
秦深沒敢說,他覺得甜的味道也不錯,沒有到喪心病狂的程度啊。
“爸你腰不好,我來推。”
停了車秦深就過去接過爸爸手上的活兒,繼續推磨,他年輕、力氣大,還知道怎麼控製速度和力量,勻速磨出來的豆漿又好又細密。
爸爸扶著腰站直了身子,喊著丟丟和自己一起去廚房煮豆漿,一會兒就有新鮮、甜甜的豆漿喝了。
看到爸爸要拎又沉又重的豆漿桶,秦深又說:“爸爸你放著,我來拎。”
媽媽拍了他一下,“彆亂動,好好推你的磨。你弟弟在家窩著都要孵蛋了,都是你們慣的。”揚聲喊著,“小寧,林曉寧給我出來幫你爸拎豆漿。”
“這不是經曆挫折和失敗,正在迷惘期嘛,就慣個兩天,之後就扔他出去。”
“他迷惘!我還心疼錢呢,早說了不要輕信那些酒肉朋友,偏不信,這下好了吧,倒賣的海鮮沒有,錢也賠個精光。”秦媽媽對小兒子恨鐵不成鋼,大學考不上、中專不想上,說是跟人出去做生意,做了兩三年,酒肉朋友認識了很多,錢賠進去不少。
秦深為弟弟說話,“他交際能力強,在外麵吃得開,就是太容易輕信人,吃到個教訓也好。”
“你們啊,一個個都不讓我省心。”
不一會兒就有個趿拉著人字拖,睡眼惺忪的男人從屋子裡麵跑出來,拎著豆漿桶就往廚房跑,放下後又一溜煙兒地準備跑回屋子裡繼續睡大頭覺,從丟丟身邊路過的時候還手賤擼了一把丟丟的腦袋,“可憐的娃,你爸爸就知道坑你。”
這說的是丟丟帶麵粉袋子到學校的事兒呢,照片秦深給爸媽看過了,爸媽又跟林曉寧說了,就這樣全家都知道了。
丟丟拍掉小叔叔的爪子,哼了一聲,“你還坑爺爺呢。”
“哼哼,真不乖,不愛你了。”林曉寧雙手插著丟丟的咯吱窩把人提起來,在丟丟的尖叫聲中搞怪地說:“麵袋小王子張膽量了啊,竟然敢和你叔叔頂嘴。”
“啊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林曉寧!”媽媽大吼,“把丟丟放下來,你給我過來推磨!”
林曉寧頓時慫了,小心地把丟對放下來,整個人灰溜溜地蹲到石磨旁邊,討好地抱著媽媽的腰,“媽,我手穩著呢,不會傷到丟丟,你放心好了。”
“起開,大小夥子了,還這麼沒皮沒臉的,快給你哥接把手,給我乾活。成天睡覺,也不看看現在都幾點鐘了……”媽媽訓兒子那是一時半會兒都不帶停的,林曉寧可憐巴巴地向秦深求救,秦深給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就讓弟弟“自求多福”吧。
秦深自個兒都背著“拋棄”孩子的黑曆史呢,媽媽那是逮到了就要念叨幾句,實在是不想吸引戰火。
林曉寧垂了眉毛成了苦瓜臉,老老實實地從大哥手裡麵接過石墨把手認命地開始推磨,耳邊是媽媽不停的嘮叨。
秦深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算是傳遞一下力量吧,讓他“好好改造,爭取寬大處理”。
家裡麵的房子三層樓帶一前一後兩個院子,沿街的平房改成了木器店,平房的樓頂可以曬糧食乾菜。院子兩側也帶著平房,一側做成了廚房、一側是庫房,後院那兒堆著爸爸收集來的木料,隻用彩鋼搭了簡單的棚子遮擋一下風雨。
石磨在前院一角,離著廚房也就四五米的距離,秦深幾步就到了,他們家還支著老式的鍋灶,燒柴的那種,兩口大鍋並中間坐著的一個瓦罐,無論是燒哪一口鍋,都能夠用餘熱燒開瓦罐內的水。
瓦罐內的水可以喝,也能夠用,冬天洗碗就靠這個。
家裡麵還有幾畝田,每年父母都會種上油菜、黃豆之類的,收成之後剩下的秸稈就晾曬乾了當柴燒。爸爸做工留下的刨花、邊角料也能夠燒火,他們這兒靠山,爸爸甚至會帶著丟丟上山撿一些乾柴回來。
就因為孩子們說用老灶煮出來的米飯比現代化工具做出來的好吃,父母就堅持將老灶用了下來。
秦深進來的時候,爸爸正在揚豆漿,就是用大勺子盛出一勺豆漿拉高倒回鍋中,鍋中的豆漿有著厚厚的泡沫,揚豆漿能夠把這些泡沫給揚下去。越是稠厚、醇正的豆漿,泡沫越多,不添加多少水,當然口感也最好,做出來的豆腐也很讚。
“爸,我來燒火,是燒旺點兒還是減點兒?”小時候乾過,上學之後很久沒有再做,手藝不行了,但好在一些基本技能掌握著,所以秦深坐到火塘那兒並沒有手忙腳亂。
“再添一些柴火,大火燒開。”
“好嘞。”
丟丟竟然趁著大人不注意靠近水邊踮著腳去夠荷花,還廢了力氣將荷花采了下來。
秦深差點兒炸了,養兒方知各種辛苦,以前聽同待一個土坑的朋友說不讓孩子乾這個、不讓孩子做那個,他還覺得管得太寬,回來一年他覺得太特麼少了,真想在孩子的脖子上係上根鏈子,走哪兒都無法離開自己五步以外,稍微錯眼,就怕孩子出事。
畢竟這個世界還是蠻危險的,特彆是水火無情,摘荷花的時候沒有站穩怎麼辦!
丟丟拿著荷花低著頭站著,看著自己對在一起的腳尖,乖乖聽爸爸的教訓。
秦深也不願意說的太多,讓孩子覺得自己不好相處,歎了一口氣,身後摸摸丟丟的腦袋,“以後記住了,不能夠做危險動作,不要太靠近水邊。”
“哦。”
“來吧,爸爸做了糖蒸酥烙,我們一起吃。”
領著孩子坐到章俟海那兒,遮陽傘投下的陰影不夠大,章俟海往旁邊挪了一下,丟丟坐在中間,秦深小半個身子在陽光下。糖蒸酥酪一人一碗,被說教了丟丟就有些小情緒,抓著荷花看著手指,低著頭半天沒有動靜。
秦深就把碗送到丟丟麵前,擋住他看手指的視線,“裡麵有很多葡萄乾哦,挺甜的帶著一點點的酸,放在酥烙裡麵特彆好吃,可惜小丟丟不喜歡,那我就吃掉了。”
丟丟抬起頭,默默地看著爸爸,眼眶有些紅。
秦深一下子就心疼上了,摟住兒子在他的額頭上親了好幾下,“我們丟丟是個男子漢,怎麼爸爸說幾句就紅了眼睛啊。”
“才不是呢。”丟丟揉著鼻子,聲音裡麵帶著一點兒哭音。
“那為什麼呀?爸爸隻是不想讓丟丟做危險的事情,在沒有足夠的能力之前,有些事情是不能夠做的。”
丟丟趴在爸爸的懷裡麵,手上的荷花莖乾都被他捏得變形了,說話聲音悶悶的,“我隻是觸景傷情。”
“喲,這個成語也會了。”秦深的語氣比較誇張,無奈地對著章俟海笑了笑,哄孩子也是一門技術活。
丟丟繼續捏莖乾,“以前我和小夥伴在小河邊玩兒,他們都有爸爸媽媽過來找,都讓他們不要靠近河,不要去玩水。就我沒有。”
秦深的臉上的笑意逐漸收了起來,撫摸著兒子的發頂,聲音輕柔,“對不起丟丟。”丟丟的出生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太多的變化,他自己那時候也不大,看著嗷嗷待哺的孩子一點兒身為父親的自覺性都沒有,反而想要逃跑。
等了解骨肉分離多麼痛的時候卻已經身不由己,他寒假放假回來和丟丟相處的磕磕絆絆,等孩子和自己熟悉了又到了離開的時候,聽媽媽說,他剛上了車,表現的滿不在乎的丟丟就嗷嗷大哭,誰勸都沒有用。
大哭之後丟丟還大病了一場,遠隔千裡視頻的時候,秦深疼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父子天性,無論是誰都無法代替秦深在丟丟生命中的重量。
“對不起。”對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
在一旁的章俟海心隱隱的在疼,他茫然於這種情感的出現,心酸的感覺卻無法自控。
“原諒你了。”丟丟伸出手指摳著花徑折斷的地方,“奶奶說你要上學深造,保護文物啥啥啥的,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兒子你真深明大義。”秦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情緒高昂,“丟丟,爸爸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丟丟抿嘴笑了,滿足都寫在了臉上,“爸爸,我會長大的,以後上大學工作要離開你的。”
“那時候的丟丟長大了,爸爸也會在你身後看著你。”
小孩子精力旺盛,大太陽下也不怕曬,捧著糖蒸酥烙吃了一會兒就在平台上到處走走看看,手上始終拿著荷花,摘下來的荷花在烈日下都蔫吧了。
章俟海和秦深在遮陽傘下坐著,章俟海看著丟丟問秦深,“孩子的媽媽呢,你一個人帶著他也很辛苦。”
秦深尷尬地撓頭,“還好。”他要怎麼說啊,孩子的媽媽也是我,爸爸還是我,聽著跟無性繁殖似的,自產自銷啊,他能夠怎麼辦,好絕望。
“小家夥這麼年輕當爸爸不容易,打算給丟丟找個媽媽嗎?”
“我不小了,在我們這兒二十六當爸爸的比比皆是。”就是孩子沒有丟丟這麼大而已,“這個事情以後再說吧。”
還好,手機鈴聲響了,拯救了秦深,再說下去更尷尬了,“有人過來鬨事?好,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