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臉倦色、麵色慘白的張希垚慈愛地摸著弟子的臉,“傻孩子,不要妄自菲薄,你問在場的眾位,誰認為你能力不足。”
偏殿內坐著十來位德高望重的道家前輩,有白水觀內的道士,亦有來自於其他道觀,還有居家修行的火居道士。白水觀作為曆經千年的宮觀,屬於濱海省道家之首,為華夏祈福、為世界祈福的大法會自然彙聚了整個濱海省道士。
此次祈福法會,白水觀主持,本應該由張希垚當高功,但他研究病毒日夜操勞,一把老骨頭實在是撐不住,一旦在法會半途中暈倒,在信眾中引起的慌亂著實不小。
思前想後之後,莫琛作為張希垚的關門弟子,博學多才的年輕後輩,又有駐望鄉客棧的背景,當高功主持法會再合適不過。
莫琛緊張地望著眾人,多希望能有人跳出來說,不行!
可現實是,沒有。
在場十多位位長輩全都對他鼓勵地笑著,讓他打起自信來,不要緊張害怕。
“孩子,你究竟在怕什麼?”張希垚拉著莫琛的手,發現他手心冰涼冒汗,緊張得微微顫抖。
“我年輕。”無法服眾。
“有才不在年高。”
“我技藝不精。”高功的流程從小看師父做,跟著演練過一遍,卻從未親自上場過。
“你跟我演練的時候,就做的很好。”
“我修為不夠,溝通不了天地。”
真正有作用的法會是要有修為的高功溝通神明、敬上禱詞,方才有作用的。如今末法時代,能夠做到的少之又少,更多的法會不過是看著熱鬨罷了。
張希垚之所以得到眾人信服,德高望重,就因為他可以做到。
張希垚露出神秘的笑容,意味深長地說:“莫琛,你可是在望鄉客棧待過的人。”
論溝通天地的能力,還有什麼的地方比得上望鄉客棧的。
聽到張希垚說的,所有人笑了。
被他們提到的望鄉客棧內,為了方便看直播,秦深換了平板,屏幕更大,看的舒服。手機就抱在手裡麵查閱本次祈福法會的資料,早就在四天前,白水觀就在官網以及官方微博上掛了通知,有條件的信眾可以到現場參與,沒法親臨現場的,就在平台上看,可以在線簽單,訴說自己心中的祈福之語。
“原來白水觀不僅僅供奉張天師。”和白水觀打交道幾年,說來慚愧,直到今天秦深才將其了解透徹。
白水觀主要供奉的不是張天師,而是至高神天帝昊天,主殿內至高神的金身被嫋嫋青煙熏染,本是凡品,在照片上看來,卻有了幾分高深莫測之感。
不知為何,看著天帝金身,秦深竟然get到了山神廟迎神像時洪燁的心情,real尷尬。他又不是本人,尷尬個毛線?!
將莫名其妙的情緒拋開,秦深放下了手機,再次看向平板,因為簫聲、笛聲、鼓聲、嗩呐聲響起,樂師奏起了“開工號”。
時間到,法會開始。
“竟然是小莫道長。”
“他穿了高功的法衣還挺好看啊,一群中年人之間的小青蔥,肯定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小莫道長的身上。”
“他開始吟誦了,平時怎麼不覺得他的聲音這麼莊重。”
看到主持法會的高功是莫琛,客棧員工放下了自己手上的活兒,全都聚到了屏幕前,認真看了起來。
白水觀前廣場,樂師奏樂之後,高功穿著紫色滾藍邊的法衣、經師穿黃色滾藍邊的經衣從台階下魚貫進入廣場中央。眾位經師吟唱舒緩的《三寶詞》,數位道親列隊進場獻燈、鮮花、獻酒,行禮之後退到一邊。高功手持笏板、線香在罡毯上走位,走位站定之後,開始頌念表文:“參會羽流,虔潔齋供!敬設瑤壇,誠備時饈,迎請天京地府、至高上神,是日赴法筵憐聽祝禱……祈願天尊上聖,憫世人之艱難,賜身心之康泰,消災解厄,普福兆民!疫病消散,雨暘時若,宗教和諧,民族和睦,世界和平,一切眾生,鹹沐道恩!誠惶誠恐,頓首百拜,以聞敬祈!”
宣表文結束之後,又有其它儀式,整場下來需要三個小時左右,是對台上眾位精神與身體上的雙重考驗。
直播平台上,觀眾留言刷新的特彆快。
莫琛一開始出來的時候,一片質疑。
“怎麼不是張觀主,這麼個小年輕當高功,是有內幕吧?”
“唉,現在道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有背景就能夠上嗎?”
“為華夏蒼生祈福的大法會啊,竟然如此輕率。”
“我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懷疑。”
當然,夾雜在眾多質疑聲中,舔顏的留言漸漸上揚,最後以壓倒性優勢,讓所有質疑聲成了雜聲。
果然,長得好,也是很有優勢的。
“小哥哥長得真好看,白水觀還招道士嗎,上過大學、性彆為女的那種。”
“白水觀在哪裡?求地址,要去圍觀小哥哥。”
“嗚嗚,好看的小哥哥去當道士了,放棄大片花園嗎?”
“科普科普,小哥哥叫莫琛,是白水觀觀主的關門弟子,很厲害的。”
“哇,名字也超級好聽,求組團去道觀看小哥哥。”
很多信眾發現,他們中多了許多非信教人士,看留言就知道隻是來圍觀帥氣小哥哥的。
秦深湊熱鬨發了一條,“小哥哥一心向道,不會理你們的。”
剛剛發出去便刷新沒了……
秦深說:“給天帝上香還要一會兒呢,我們先吃飯。”
今兒個中午吃的簡單,小黃魚雪菜肉絲麵,新鮮的小黃魚片出兩片肉進行簡單的醃製去腥提味,剩下的魚骨魚頭在油鍋內用豬油煎到金黃後放水煮出高湯下麵,麵條是仇寶成做的手擀麵,麵裡放了鴨蛋,做出來的麵條顏色金黃。
吃麵先喝湯,那才是真會吃麵的人。
品了麵湯之鮮後,秦深夾了一筷子青翠的雪菜丁,五娘用芥菜放了大粒海鹽醃製的,醃製的時間短,便是青翠的顏色,時間長了變黃,就是做酸菜魚最好的搭檔。
祈福法會的時間真的很長,他們吃完了午飯又乾了好一會兒的活,法會才進行到最重要的階段——向上神敬香。
法會上手捧三柱長香的莫琛緊張地在蒲團上跪拜,三跪三拜後站立起來,繞過蒲團來到香爐前,口中念著禱詞,心下一橫,將臂長的香插進了香爐。
香煙幽幽四散,什麼變化也沒有。
莫琛的心直直地往下墜,墜入深淵。
心中慘笑,他果然學藝不精,無法溝通天地。
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
外行人覺得莫琛動作嫻熟、如行雲流水,青鬆姿態好看極了。但內行人了=厲聲發出了句句質問。
“青煙未筆直向上,祈福法會失敗了。”
“四散?難道是高功心不誠,上神心中不喜?”
“唉唉唉。”
更多的是哀歎,信眾已經不想說什麼了。
秦深是外行人,所以不懂為什麼有這麼多的“唉”和質疑,“莫琛做的很好啊,今天東洲市有風,青煙怎麼會筆直向上,不科學。”
“老板,我們的存在本身就不科學。”六娘提醒秦深。
“……”畢竟二十多年的唯物史觀教育,科學深入心中,秦深看看不科學的客棧、不科學的員工,“好吧。那莫琛是失敗了?”
“應該是。”六娘說:“據我所知,張觀主做高功祈福的時候,青煙筆直向上,無論風清氣朗還是疾風驟雨,皆是如此。”
原來如此。
秦深看視頻內躬身行禮的莫琛以及莫琛跟前的香爐,香爐上的青煙四散,就像是找不到正主彙報工作的沒頭蒼蠅,看上去竟然有幾分的茫然無助。
秦深感歎,“九重天上的天帝在閉關,怎麼說,我知道了。”
他話音一落,四散的青煙猛地一頓,瞬間如聽到號召一般聚攏成一直線,筆直向上,指粗的香燃燒速度加快,越來越快,眨眨眼的功夫消失了一大截。
莫琛恍惚間聽到歡呼,他茫然地抬頭,被汗水糊住的眼睛用力地睜大,他看到,香燃儘了。
“香燒沒了,這下好了,沒有人質疑莫琛了。”短暫的錯愕之後,秦深欣喜地說道:“不愧是我們客棧的臨時工,就是不一樣。”
他鼻子翕動,“你們有沒有聞到煙味?廚房裡傳出來的?”
“不是啊,有檀香的味道,像是有人在點香。”王樂彬跑到外麵,回來後一臉無語地說:“經常給我們這兒送包裹的快遞小哥在燒,聽他嘀嘀咕咕說,自己弟弟要麵試五百強企業了,他過來燒紙燒香求大仙保佑。”
秦深:“……”求錯地方了吧。
不管求錯求對,快遞小哥看著灰燼徹底熄滅之後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王樂彬問怎麼辦?
秦深想了想,“人家的一份心意,鏟掉扔垃圾堆裡不好。王樂彬你在客棧旁邊找個空地挖個坑,把灰燼鏟進去。我覺得吧,事到臨頭抱佛腳沒有用的,有本事,才會心想事成。”
六娘笑了,她說:“有了老板這話,他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
十五的白水觀法會結束,十六該紅葉鎮的白蕩山山神廟送瘟神了。
大清早,天還黑著,得到山神廟要“送瘟神”消息的鎮民自發行動了起來,拿了新采買的紙錢在大路邊、十字路口焚燒,紙錢燒出來的味道不是嗆人的煙火味,竟然有一點點香,有人腦海中聯想到了“銅臭味”,金錢的味道。
燒紙錢的火光中眾人麵麵相覷,事情好像有點兒超出常理。本來還嬉皮笑臉、打哈欠聊天的,紛紛斂容正色,不同的麵孔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嚴肅認真。
古時候就有“送瘟神”的祭祀活動,人們常寄希望於祭祀送走災禍、瘟疫,祭祀活動中飽含著人們美好的願望。
用科學來解釋,便是古時候的人愚昧無知,認為疫病橫行是因為瘟神作亂,隻有恭敬地送走,才能夠換來平安。
到了現代,人類對世界的探索越來越深入,自認為了解地越來越透徹,怪力亂神之說被打入迷信的犄角旮旯,已經很少有地方進行送瘟神的祭祀了。
秦深和洪燁商量之後,覺得來一場“送瘟神”勢在必行。
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看到時候冬瘟神還怎麼消極怠工、下凡不作為。
確定祭祀之後,洪燁便授意山神廟的主持提前散播了消息,山神廟在紅葉鎮的信眾多,要做什麼,響應者便多,十六這一天大清早燒紙錢便是祭祀的前奏。
等天邊第一縷光撕破黑暗照拂大地,天變得蒙蒙亮,山神廟那兒,渾厚的鼓聲陣陣,如同敲擊在人的心裡,轟隆作響。鎮民循聲找了過去,隻見山神廟的門口立起了一麵大鼓,有身穿彩衣、頭戴麵具的男子拿著鼓槌一下又一下,緩慢而有力地敲著。
麵具臉大耳方、眼珠子凸出,咧開的大嘴裡滿是尖利的牙齒,這是民間做出來的瘟神麵具,穿上彩衣、戴上麵具、赤足敲鼓,引瘟神降世。
僅僅是如此,瘟神是不會給麵子下來的。
大清早燒的紙錢是賄賂,而現在從山神廟內翩躚起舞而出的巫女便是讓瘟神欣賞,看高興了,自然就來了。
頭戴麵具的男人扔掉了鼓槌,轉身背對著大鼓聚精會神地看起了巫女起舞,今日山中有薄霧,巫女不甚熟練的舞姿在薄霧間看起來如同仙女下凡,身姿飄逸出塵,輕靈夢幻,非常好看。
巫女也戴了麵具,麵具眼上翹狹長、鼻小巧高挺、嘴巴紅豔如小粒櫻桃,臉頰上抹的胭脂是兩大坨鮮紅色。
圍觀群眾中有人嘀咕,“瘟神看得上這樣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