翹翹板不高,大點點坐上去翹到最高處都沒有到章俟海的腰間, 不過意外總是發生在掉以輕心裡, 章俟海絕對不容許這種情況的發生, 始終張開雙臂護在一旁。大點點扭頭就可以看到他, 玩的時候就徹底放開了, 嘴巴裡發出“呼呼呼”的聲音,就像是飛機在飛。
聽著兩個孩子玩鬨時的歡聲笑語,章俟海的心裡麵很滿足。有生意場合的朋友問他, 把整個公司本部搬到東洲市乾什麼。那些人承認, 東洲市環境很好, 是個養生養老的好地方, 但格局未免太小了, 不利於公司的發展。有愛人有孩子在東洲市又有什麼關係, 完全可以把他們接出來嘛, 去北上廣深, 無論是教育資源、還是社會資源, 哪一個不是好選擇。把自己困守在家人身邊,花花大世界少了多少樂趣。
每當聽到這樣的疑問,章俟海笑而不語,他們不懂, 生活中的平淡才最幸福,有愛人在側、有孩子在前, 生活中的忙碌有人真正與自己分擔、成功的喜悅有人真正與自己分享, 這就夠了。錢再多, 不過銀行卡上的數字;情人再多,不過是貪戀美好、青春的**。
章俟海看著兩個孩子,他轉身看向秦深,有他們,就夠了。
站在樹邊摸著口袋的秦深回以慘然的笑容,猛地轉身往停車的地方跑去,不帶任何遲疑。
章俟海腦海中空白一片,茫然地看著秦深消失的方向。周遭的一切聲音全都消失,他感覺到心臟的驟縮……
大腦空白的時間很短,等章俟海恢複思考能力時,他已經跑動了起來,速度極快的追到了秦深。他依稀記得,在離開時他對丟丟說,照顧好弟弟。
而現在,他要照顧好秦深。
“不要你跟著。”秦深趕著章俟海,天上的雲已經聚集了起來,本來晴空萬裡,一刹那便烏雲密布,秦深知道來不及了。
章俟海抓緊了秦深的手,反超過秦深,現在變成了他拽著秦深在跑。
“廢話不多說,時間還有,我們還有時間。”章俟海的聲音急促,失去了一貫的平穩,他在努力著,努力地奔跑,“沒事兒,一定沒事的,你彆擔心,有我呢。快,很快就到車子上了,我會開的很快,我們很快就會到客棧。”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說給秦深聽,也是說給自己聽,他說了很多沒有用的話,平時不屑於說的閒言碎語今天卻止不住地從嘴巴裡吐出來。眼睛有些酸澀,章俟海抬手擦了一下,是淚水。
章俟海哭了。
秦深認識他這麼久,從未見過章俟海掉淚,這是第一次。
他笑著說:“你竟然哭了。彆哭了,真的,以後笑著麵對生活好嗎?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好好照顧你自己,連帶著我的這一份,告訴孩子們我愛他們。讓點點少吃點兒,長成大胖子就不好看了。讓丟丟多出去運動、看看外麵的世界,我就擔心他接觸的太少。還有你……”
秦深撫摸著章俟海的臉,視線停留在他的臉上,不放過任何一點細節,要將他的樣子牢牢地記在心裡……自嘲地笑笑,很快就沒有了,記在心裡麵好像沒有什麼用。不過,還是記著吧,說不定天帝憐憫,會在腦海中的角落裡放下一些他和章俟海的點點滴滴,哪怕隻有一句話、一個畫麵,也證明自己存在過。
“多笑笑,就當替我笑著。”
濃雲之下,秦深和章俟海站定在小公園的一角,發現的太晚了,已經趕不及回去了。
章俟海低吼著,“不、不,不會的,秦深我求你了,走吧,我們試試,試試,試試好不好?”
秦深仰起頭看著天空,翻滾的黑雲濃濃地壓在整個紅葉鎮上方,看範圍乃至於整個白蕩山山脈都在籠罩中,好低啊,探手仿佛就可以觸摸到,秦深長這麼大,從未見過如此低沉而厚重的雲。雲上跳躍著銀色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慢慢壓製過來,真的快了。
秦深收回了視線,笑著說:“好,我們走過去吧,陪我走走,好嗎?”
章俟海痛苦地嘶吼著,麵對這般境地,他應該怎麼辦?
“彆難過,人終有一死,我隻是快了一些。”秦深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起風了,撩起他的發絲,眼睛亮得嚇人,看起來越發的不真實。“走吧,不趁著這個時間,我們多相處相處嗎?我可不想,消失之前是在惶恐不安中度過的,我希望直到最後一刻,依然有你帶給我的快樂。”
他們身邊,青龍神君和洪燁來了,洪燁不忍心,“我們試試,也許能夠把你送回客棧。”
章俟海眼中出現了希望的神采,緊緊地盯著秦深。
秦深搖著頭,“沒有用的,我感覺得到,他來了。”
掩蓋氣息,欺騙了他那麼久,天道生氣了,這回總算讓他逮到了機會,他不會再錯過的。
洪燁徒勞地張張嘴,他想說:怕什麼,試了才知道有沒有結果。但抬起手指,靈力的運轉越來越凝滯,彆說是送秦深去客棧這麼長的距離,就是移動兩三米,做不到了。在天道威力之下,無論是地仙,還是一方神君,都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
章俟海眼中的神采徹底消失,蔓延上來的悲傷,讓秦深看了心疼。他抱緊了章俟海,拍著他的背,感覺到章俟海也用力地抱上了他,滿足地閉上了眼睛,人生在世,有一人如此愛著自己,夠了,縱使消散於天地間,在這個世界上依然有人惦記著自己,他不是一消失就徹底沒有了。
睜開了眼睛,秦深看向洪燁和青龍神君,“我的孩子們,以後拜托你們照顧照顧。”
洪燁擦掉了眼淚,硬著嘴巴沒好氣地說:“你自己的孩子,讓我們照顧啥,自己照顧去。”神仙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覺得秦深不會這麼容易消失的,但麵對天道之威,再多的直覺不過是太陽光下看起來好看的肥皂泡泡,流動著七彩光芒,風一吹也就散了。
秦深沒有像以往那樣和洪燁抬扛,他神色認真,是真的在和好友托付孩子,“拜托了,謝謝你。”
洪燁不忍地彆過頭,“你放心,我會的。”
“謝謝。”
秦深又說了一聲,拍拍章俟海的背,“走吧,我們回家了。”
“好,我們回家。”章俟海溫柔地說著,他看著秦深,哀傷又深情,用力地握著手,“回家。”
往前走了幾步,秦深側身和洪燁他們道彆,揚聲說:“我家兩個寶貝會害怕的,讓他們睡一覺行嗎?”
“知道了。”洪燁說著,他和孟彰來時,已經讓不安的兩個孩子陷入了沉睡,離彆太疼了。
“嗯,走了。”秦深轉回身,抬手揮揮,就不說再見了。
不去見孩子們了,他怕見過,他就舍不得了。留在孩子們的身邊,會傷害到他們的。
去往和平路儘頭、望鄉客棧的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漫長的,客棧成了遙不可及的存在,好遠好遠。秦深和章俟海牽著手走在路上,身周的風越來越大,吹得人每邁出一步都是艱難的。風大了,地麵的空氣被卷到天上,呼吸變得困難,這都不算是什麼,天道像是起了逗弄的心思,從黑沉翻滾的雲上扔下一道細細的閃電,炸響在距離秦深三米遠的地方,仿佛是在告訴秦深,他這回躲不掉了。
秦深苦笑,他知道啊,不用再刻意告訴自己的。
“你離我遠點兒,彆劈到你,我會心疼的。”秦深掙紮著要把自己的手從章俟海的掌心裡抽出來,故作生氣地說:“你再不鬆開,我可就生氣了。阿海,彆這樣,兩個孩子不能夠同時失去雙親,那太可憐了。”
“章俟海!”章俟海還不鬆手,秦深真的生氣了,“就算是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彆讓我擔心,鬆手吧,你就跟在我的後麵。好不好?”
章俟海鬆開了手,悲傷的眼睛看著秦深,他鬆開的不是手,是他的愛。在他不斷浮現出來的記憶中,他始終追隨著一個背影,那人高高在上、對世間萬物充滿了悲憫卻又無情地看著世界萬物的生死,那是至高無上的神。那是神將海愛的人,不是他章俟海,他章俟海愛的是秦深啊。
秦深沒有了,他的生命就沒有了。
活著的是軀殼,行屍走肉而已。
秦深笑著在章俟海的唇上輕輕一吻,“再見了,我的寶貝。”親完,他猛地轉身往前衝,他跑的飛快,用儘了所有力氣拚命地往前衝,心裡麵隻有一個信念,離章俟海遠點兒、離那個會替他擋雷的傻瓜遠點兒。
秦深這麼做,是有成效的,因為等章俟海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衝去了七八米,距離就是生命,章俟海眼睜睜地看到一道閃電帶著摧枯拉朽之勢落了下來,落在了秦深的身上。
“秦深!!!”
秦深聽不見,被閃電包裹,他感覺又麻又疼,從心底深處泛起來的麻癢啃食著血肉、從體表往內蔓延的疼痛走遍全身,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末端變得焦黑……觸電是什麼感覺?秦深想自己感受到了,就連眼球裡頭也在走電,身上的衣服、渾身毛發發出蛋白質燒焦的味道。
他無法移動了,腳沒有了,跌倒在地上。
用四肢匍匐著向前,心裡麵隻有一個信念,離章俟海遠點兒,彆讓劫雷傷害到他。
眼前好像出現了一道身影,秦深費力地昂著頭,看到章俟海弓著身擋在自己的跟前,驚鴻劍以風之力量形成了一道屏障,短暫地屏蔽了雷劫。
秦深沙啞著聲音,“沒有用的,走啊,走啊。”
他現在已經不成人形了,身上的皮膚融化、燒焦,露出了鮮血淋漓的骨肉,四肢逐漸碳化,但奇跡般的,他感覺不到疼痛,一開始的疼和麻癢仿佛錯覺。
秦深無論是什麼樣子,在章俟海眼裡,都是美好的。
“秦深,彆怕,我在。”
恍惚間,秦深聽到不屑地一聲,“哼。”
天道是好阻擋的?當然不是,他比生活在九重天上所有的神仙(不包括至高神天帝昊天)加起來都要厲害,是整個世界運轉的規則,誰能阻擋!天道扔出了一道閃電卷著驚鴻劍飛了出去,閃電在劍身上劈裡啪啦,好好的一把長劍頃刻間被絞碎成了廢鐵,隻餘殘餘的部分跟劍相連。
“走!”秦深大喊著,但他的聲音已經非常非常微弱了,聽起來和蚊呐差不多。
章俟海用力地抱住秦深,“秦深,我愛你。”
秦深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奮力扭轉壓在了章俟海的身上,“傻瓜,我也愛你,你要活著。”
水桶粗的劫雷擊打在秦深的身上,將他裹著了一個雷電球,他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天上厚厚的雲散去,害怕地瑟縮在屋內的人類試探著打開了窗戶,隻看到比先前更加湛藍的天空,有悠悠白雲在上麵飄蕩,黑雲壓城、電閃雷鳴,預料中的暴風雨竟然沒有來。
在和平路上,手臂和大腿上斷裂的地方血肉模糊,失去了一條腿和一條胳臂,章俟海卻感覺不到疼痛,毫無生氣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天空。他的秦深沒有了,他的愛消失了,他的心空了,他跟著死了。
······
億萬萬年前,天地還未分開,世界滿是混沌,一顆巨大的蛋位於混沌之中,從蛋裡麵出來了一個人,他看著荒蕪的一切,寂寞和孤獨侵蝕著內心,他決定創造。手腳將混沌撐開,他手撐的便是天、腳踩的便是地。身子每長高一寸、天地距離便分開一寸,直到了萬萬丈高遠、到了他無法再長高的地步。
他想休息了,但手腳剛剛鬆開,天地就往中間靠攏,他連忙繼續支撐天地。時間過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他的身體成了高山、他的血液成了長河、他的骨肉成了土壤、他的眼睛成了日月……他呼出一口氣,他累了倦了,就此消散於天地間。
呼出來的清氣分成了兩縷,一縷上浮,一縷下沉,下沉的過了好久好久和世間沉濁融合在一起成了遺族人,上升的那一縷飛到了宇宙的邊緣,看到了正在醞釀誕生的世間規則,一頭紮了進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啊,規則已經開始運作,盤古父神開辟出來的天地生長出了草木,日月開始交替運行,融入規則的那縷清氣學著父神的摸樣,長出了五官、有了身軀,他在規則中頓悟出了“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
“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天地俱生,萬物以榮。”
天帝昊天睜開了眼睛,他是除了父神之外,天地間第一個人。
自他誕生之後,天地間陸續出生了很多神人,便是洪荒時期的遠古大神。
他沒有幼年,自出生便是偉岸的男子,心性卻有待磨練,所以他乾過很多蠢事。比如,人生蛇尾的兄妹眉來眼去,就是不付出實際行動,他就上去給他們長長的尾巴打了個結;和在水邊玩泥巴的小姑娘做出了很多三條腿、兩條尾巴的、獨腳雙耳的動物;草原上的書呆子抓著一把草莖推算著,他隨便擺弄了兩根,書呆子受到啟發、茅塞頓開,推演出八卦……
還有很多很多,他喜歡熱鬨、不喜歡寂寞,走遍了整片大陸,發現了無數吃食,教導著新出現的普通凡人怎麼食用。
後來,人間越來越熱鬨,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紛爭,神人打來打去、凡人不斷戰爭、走獸妖怪參與其中,昊天知道這是世間運轉的必然,卻厭倦看到殺戮,殘肢斷臂、血流成河,他不想看到。
他來到了萬丈高空,開辟出了九重天地,拉過了一片雲彩,開始睡覺。很多神人紛紛居住到九重天上,將昊天睡覺的地方稱之為九,那裡後來出現了一座宮殿名喚紫微,是帝星紫微在的地方。
天上熱鬨了,天帝昊天卻覺得寂寞,他時常透過雲彩看向人間。有一天他看到在大陸的最邊緣,生長出了一棵大樹,樹上隻有綠色的葉子未免單調,他興之所至,抓了一把身下的白雲揉成花瓣落在了樹上。
探索到這兒的凡人,便喊這樹為玉蘭。
過了數年,昊天再次看那棵樹的時候,發現龐大糾結的樹根處有世間沉濁之氣凝結成團,戾氣滾滾,本要揮袖將其打散,他發現裡麵有低弱的小獸輕鳴,有生命在誕生。
便放過了它。
昊天帝很忙,要忙著給經常溜號的天道代班,等天道玩夠了回來,他看向人間,那團戾氣成了一隻通體雪白、肋生羽翼的小獸,小獸無論到哪裡、就會影響那一地的氣運,引來災禍發生,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小獸對著那些要砍殺的人齜牙咧嘴,他沒有銳利的腳爪、沒有鋒利的牙齒、沒有堅硬的護身鱗片,已經被打得滿身傷痕,白色的長毛上沾染了鮮紅的血液。
“殺了它,戾獸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