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雲楓提的這法子,對李熠的衝擊太大了。
饒是他極力保持冷靜,還是不免被震驚的半晌沒回過神來。
褚雲楓見他一直不說話,開口問道:“你這是什麼表情?不願意啊?”
“此事殿下還是仔細想想再決定,畢竟這法子也不能說是萬無一失,且殿下是千金之軀,更要慎重。”顏先生看了一眼李熠,又道:“何況這祛除蠱蟲的法子免不了要吃許多苦頭,哪怕殿下是習武之人,扛下來這通折騰也不是易事。”
顏先生並不知道李熠與十方之間內情,他雖也與李熠相識,卻不像褚雲楓對李熠的心意了解的那麼透徹,所以他這番話說出來沒有絲毫激將的意思,隻是覺得他作為一個大夫該告知對方這些細節。
李熠壓根沒聽進去這些話,滿腦子都是些不太能宣之於口的想法。
半晌後,他才開口道:“我自然是願意的,這還有什麼可想的?”
褚雲楓聞言這才點了點頭,早料到李熠不可能拒絕。
“隻是……”李熠擰了擰眉。
褚雲楓問道:“隻是什麼?你還有什麼顧慮都說出來!”
“兄長如今有孕,我怎可對他……那般?”李熠耳根有些發紅,問道。
“這有何不可的?不信你問顏先生,當初他……”褚雲楓話說到一半被顏先生瞪了一眼,忙收住話頭,轉而道:“你放心,這沒什麼不可的,隻要小心些就是了。而且有孕之時,你們雖不能像從前那般肆意,但其實也頗有些不一樣的趣味,你想……”
“咳……”顏先生輕咳了一聲,打斷了褚雲楓越來越露骨的話,開口道:“此事殿下且先想想吧,明日我便去幫時九祛蠱,殿下可看過之後,再決定。”
李熠自然是沒什麼可考慮的,但顏先生既然這麼說了,他便點了點頭。
反正如今顏先生和褚雲楓都在,十方的身體暫時應該不會有礙。
當晚回去之後,李熠躺在十方身邊,滿腦子都是褚雲楓說的那些話。
一想到時隔數月之後,又要和十方做那麼親近的事,李熠就有些氣血上湧。
他耳邊聽著十方均勻的呼吸聲,鼻息間是十方身上那淡淡的皂香味,身體幾乎不由自主便起了反應,最後他不得不起身去外頭冷靜了好幾趟,才堪堪平複了心神。
次日一早,顏先生便和褚雲楓一起去了時九的住處。
顏先生有意讓李熠看一看這祛蠱的情形,便讓人將李熠也叫了去。
李熠起來的時候見十方還睡著,便吩咐了護衛在外頭守著,以防十方醒了沒人在身邊,萬一磕碰到自己。
時九昏迷多日,麵色看起來有些蒼白。
先前十方讓人雇了個女使貼身照顧時九,那女使倒是儘心,將時九照顧的很妥帖。
“她和兄長既然都是同樣的蠱,為什麼症狀不同?”李熠開口問道。
“因為不是同一隻蠱蟲,所以發作的時候會稍有不同。”顏先生一邊幫時九施針,一邊道:“再加上時九姑娘是女子,十方是男子,所以蠱蟲的影響也會不一樣。”
顏先生行針的手法極其刁鑽,李熠看不太懂他刺的那些穴位,但見不過片刻工夫,昏迷多日的時九竟眼皮一動,醒了過來。
“顏先生這手法當真是世上絕無僅有!”褚雲楓在一旁吹捧道。
“躲開點!”顏先生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而後繼續在時九身上施了幾針。
時九昏迷數日,至此還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何事。
顏先生將眼下的情況朝她簡要說了幾句,而後又同她說了祛蠱一事。
時九自然是沒有異議,又問了一句十方的狀況,便沒再說什麼。
事實上她昏迷的這幾日,偶爾也會有半睡半醒的時候,所以對周圍的事情並非一無所知。
她自幼便走南闖北,見過的人和事都多,再加上對自己的身世早就清楚,是以對蠱蟲一事接受的很快,幾乎沒提出任何質疑。
“這蠱蟲輕易不會離開人的身體,所以要逼迫它出來,需得先折磨它幾日。”顏先生朝時九道:“我每日早晚都會為你施針,同時在你體內下點刺激蠱蟲的藥,你會渾身疼痛難耐,同時情緒也會暴躁不安,這狀況早晚各會持續近兩個時辰。”
時九聽了倒是沒什麼反應,但一旁的褚雲楓卻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每日早晚各兩個時辰,也就是說白天有一半的時間,時九都得受那折磨。
“七日後,待那蠱蟲被刺激到崩潰之時,我便會設法將它引出來。”顏先生道。
時九聞言點了點頭,道:“有勞先生了。”
顏先生沒再耽擱,當日便決定開始為時九祛蠱。
因為這兩個時辰內,時九會承受巨大的痛苦,同時情緒也會變得暴躁,所以為了不讓她傷到自己或彆人,顏先生在經過她的同意之後,著人將她綁了起來。
“為什麼要將她弄醒呢?”李熠開口問道。
褚雲楓道:“因為蠱蟲受了刺激會在她體內發瘋,隻有讓她醒了,才能判斷蠱蟲的狀況,若是人昏迷不醒,萬一蠱蟲鑽到了腦袋裡,人不就傻了嗎?”
李熠聞言這才明白。
因為正式開始施針之後,時九由於巨大的痛苦會顯得比較狼狽,所以顏先生提前將褚雲楓和李熠攆了出去。但兩人即便到了院中,依然可以聽到時九痛苦的嘶喊聲。
褚雲楓看向李熠,見李熠擰著眉頭不說話,便開口問道:“你是不是怕了?”
李熠壓根沒想怕不怕的事情,聞言開口道:“我在想,我和兄長何時……我何時為他將那蠱蟲引出來?”
“顏先生的意思是讓你七日後再決定,屆時時九這邊也該有個眉目了。”褚雲楓道。
李熠擰眉道:“那麼久?”
“你很著急?”褚雲楓問道。
“我當然著急!”李熠開口道:“我的意思是……我擔心兄長的身體,自然著急。”
褚雲楓卻挑眉一笑,露出了一個“我懂”的表情。
李熠懶得朝他解釋,開口道:“你同顏先生說一說,能不能今日就開始?”
“看來是真急!”褚雲楓道。
雖然知道褚雲楓在揶揄什麼,李熠卻沒反駁。
他著急當然不止是為了褚雲楓想的那個原因,而是那蠱蟲一天留在十方的身體裡,李熠就覺得寢食難安,他隻想快些確保十方安然無恙。
“等他出來,你自己朝他說吧。”褚雲楓開口道:“我們家我說話不算數。”
李熠聞言點了點頭,提步打算離開去看看十方,這個點十方應該起床了。
“等等。”褚雲楓叫住他道:“彆將這件事告訴他。”
“為什麼?”李熠不解道。
蠱蟲終於有了解決的辦法原是好事,為什麼要瞞著十方呢?
褚雲楓道:“你聽聽這裡頭的動靜,不怕他跑來看時九的時候,被嚇得動了胎氣?”
“對啊……”李熠恍然道:“若是他知道了,一定會忍不住來看時九的。”
褚雲楓又道:“最棘手的還不是這個,你想想,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你要替他受這樣的苦,他會願意嗎?若他心存抗拒,那蠱蟲說不定也會受到影響,屆時隻怕那法子就不管用了。”
李熠聞言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在他看來自己替十方做這件事是天經地義的,可十方卻未必會這麼想。再加上李熠此前在十方麵前一直不怎麼有“誠信”,十方說不定會誤以為自己在騙他,甚至有可能懷疑李熠此舉是一命換一命。
若是如此,那事情可就真的難辦了。
“瞞著他倒是不難,可是……”李熠有些犯愁地道:“我若不與他說清楚,該如何……跟他那個?”
褚雲楓笑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這點事情你都辦不到?”
“我……”李熠支支吾吾半晌,看起來是真犯了難。
“你呀,讓我說你什麼好?”褚雲楓有些同情地拍了拍李熠的肩膀,開口道:“這種事情你都要旁人幫忙,而且還是三番兩次……上回在宮裡,若不是我無意間說的話讓他誤會了,你們這孩子也就不會有了吧?如今到了這步田地,你竟還不知道該如何辦?”
李熠被他挖苦得一臉氣悶,偏偏還沒法反駁。
褚雲楓挖苦完還不消停,又朝李熠投去了一個“你真沒用”的眼神。
李熠苦忍良久,才沒當麵“惱羞成怒”。
從時九那院裡出來之後,李熠便徑直去了十方那邊。
十方剛醒了沒多久,正在洗漱。
雖有護衛在一旁幫忙,可十方到底是看不見東西,行動看起來十分不便。李熠進門的時候,便見十方正摸索著從護衛手裡接過外袍打算自己穿,護衛在一旁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上手幫忙。
“我來吧。”李熠上前接過十方手裡的衣服幫他穿上,而後耐心地整理好。
護衛見李熠來了,便也沒繼續逗留,悄悄退了出去。
“慢慢就習慣了,這會兒還有些生疏。”十方開口道。
李熠聞言一怔,沒想到十方竟還想著安慰自己。
“我早晨起來見你還在睡便沒叫醒你。”李熠幫十方穿好了衣服,拉著他走到旁邊坐下,又道:“這幾日我會吩咐霍言聲過來,若是我不在的時候,你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他便是。”
十方聞言一怔,第一個念頭是,李熠為什麼會不在?
他眼睛驟然失明一事對他雖有打擊,但因為此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他很快就接受了。但昨日顏先生來見過他之後,雖說了能治,那態度卻並不樂觀,所以十方忍不住胡思亂想了一陣子。
今日一早醒過來的時候,十方在榻上坐了很久。
有那麼一刻,他心中其實是有些失落的,因為李熠不在。
他不大好意思承認,失明之後他心裡對李熠的依戀似乎增加了不少。那種感覺不止是希望身邊能有個照顧自己,而是李熠在場能讓他覺得安心。
他原以為至少在這段日子,李熠應該會陪著他的。
可李熠方才那話裡的意思,竟是還有彆的事情要做。
十方很快掩去了心底那點患得患失的情緒,暗道大周的事情剛有了結果,李熠定然會有很多正事要忙,顧不上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
“時九怎麼樣了?”十方突然問道。
李熠聞言怔了一下,開口道:“她很好,你不必擔心。”
“一會兒我想去看她一眼。”十方又道。
“不行。”李熠脫口而出,但很快意識到自己反應有些過度了,忙道:“她還昏迷著,你如今也……看不見,不如等她醒了再說。”
十方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沒再堅持。
其實一早他便問過護衛這個問題,可惜對方對這個問題似乎也是諱莫如深。
如今見李熠這態度十分突兀,十方心中不由生出了不祥的念頭。
隻是他也不願任由自己往壞處想,隻能佯裝不知,沒再繼續追問。
沒一會兒工夫便有人將早飯送了過來,十方雖然想“自力更生”,奈何剛失明不能習慣自己吃東西,便隻能讓李熠喂他。
李熠麵對著十方,心裡老是不由自主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生怕露了端倪,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若是十方依舊能看見,便會發覺李熠喂他吃東西的時候,落在他身上那目光,比看著食物的時候還要“貪婪”。
但十方看不見,他隻能感覺到李熠今天話不多,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
“你若是有彆的事情要忙就去忙吧,不必管我。”十方朝李熠道:“我平日裡本也隻是打打坐,看不看得見都沒什麼影響。”
李熠聞言皺了皺眉,放下手裡的碗筷,伸手覆在十方手上,開口道:“我哪兒也不去,今天隻陪著你,你打坐我就陪你打坐,你發呆我就陪你發呆。不是因為你看不見,而是因為我想陪著你。”
十方聞言心中一暖,被李熠握著的手稍稍一動,反握住了對方。
“我聽護衛說外頭下雪了?你陪我出去看看雪吧。”十方道。
李熠聞言應了一聲,待兩人用完早膳後,幫十方披上風衣,帶著他去了院中。
今日說是下雪,其實那雪小得幾乎看不到。
但十方如今失明了,雪大不大他都看不到,李熠不想掃了他的興,便沒戳破。
“雪大不大?”十方立在廊下,下意識伸手往外頭探了探。
李熠見狀輕輕彈了一下廊外積了雪的枯藤,枯藤上的雪簌簌落下,落在了十方手上。
十方感受到手裡的涼意,這才滿意縮回了手。
李熠立在他身後,用自己的披風裹著十方,兩人離得極近,近到十方側頭朝他說話時,鼻尖幾乎都能碰到他的臉頰。有好幾次,李熠都有種想要湊上去在十方唇上親一下的衝動,可他什麼都沒做。
“兄長。”李熠突然開口,問道:“上次我去大周之前,你朝我說過,若是大周的事情了結了,這孩子的名分便由我做主,此話可還作數?”
十方聞言怔了一下,沒有回答他。
他很想朝李熠說“都依你”,甚至除了孩子的事情,他還有許多彆的話想朝李熠說。
在李熠沒有音訊的那幾日,十方稍稍看清了幾分自己對李熠的心意,他原想著隻要李熠能平安回來,定要將自己的心裡話告訴對方。
屆時無論李熠想要做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讓他走,或者讓他回京城,他都願意。
可如今卻出了這樣的變故,十方甚至不知道等待自己會的是什麼?
再也看不到,或者……比這更嚴重?
甚至這孩子能不能平安出生,都是個未知數。
李熠那句話問出後,一直忐忑等著十方的回答,可十方卻沉默良久,一直沒有應聲。李熠略有些失望,卻知道十方如今的心情定然比他更糾結,所以心中雖有些難過,卻沒再追問。
當日午後,顏先生又來替十方診了脈。
十方一直想著今日李熠那番話,想朝顏先生求個明白。
於是他趁著顏先生診脈的間隙,朝李熠道:“我突然有些餓,你去幫我到廚房看看有沒有點心?”
李熠看了一眼桌上擺著的點心,知道十方這是想支開自己,於是轉身欲走。這時他身邊的褚雲楓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而後朝旁邊的霍言聲使了個眼色。
霍言聲見狀會意,提步走出了房間。
李熠原是不想這麼騙十方的,可他也有些好奇,想知道十方究竟是怎麼想的。
十方從前就不願朝他剖白心事,如今說得就更少了。
偏偏他又不愛咄咄逼人,久而久之兩人之間便橫生了許多“隔閡”。
“他走了嗎?”十方開口問道。
顏先生沒有做聲,旁邊的褚雲楓忙道:“我出去看看。”
褚雲楓說罷假模假式地跑到門口看了一眼,回來後朝十方道:“走了。”
十方聞言深吸了口氣,朝顏先生問道:“今日他朝我問孩子的事情,我不知道該如何答他。顏先生,我知道你素來不會騙人,你實話同我說,我身上這蠱蟲究竟能不能治好?或者直接告訴我,還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