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尾音不輕不重地壓在她耳畔,半分抬著的腔調, 半分慵懶的鬆軟。
一貫的玩世不恭。
配上他挑眉的表情, 阮音書當然知道他在開玩笑, 特彆悠長地歎息一聲。
“你彆老沒個正經呀。”
他笑著, 手指指腹滑過桌側, 正要開口,鄧昊抱著一大包好麗友派進來了。
阮音書奇怪地看過去,問鄧昊:“你怎麼買了這麼多?”
鄧昊胸一挺,拆開盒子遞了一個給阮音書和程遲,非常的意味悠長:“好朋友之間就是要吃這個, 吉利。”
“……”
程遲看了看手裡的東西, 一臉風平浪靜:“明早想用這個洗臉麼?”
鄧昊趕緊把好麗友拿回手裡,風一樣跑出了教室。
“不,昊昊不想。”
鄧昊自己在那裡編排了一出好戲,阮音書沒閒著, 收拾好書包就準備去迎接自己的一團白了。
程遲先出教室,她緊隨其後, 把班上的門和燈都關掉,然後把門鎖好。
鎖好之後她轉頭,發現程遲站在走廊裡,抬頭往上看。
走廊花木扶疏,襯得他一半身形影影綽綽, 遠遠看著像在拍畫報。
她跟著抬頭看了看,淺灰色的流雲逐漸侵襲入境, 壓在樓房上空,顯出朦朧的暗。
“我今早看天氣預報,說是有陣雨,”她站在他身後開口,“你帶傘了嗎?”
程遲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阮音書看到他身上空空如也,連包都沒有,更彆說雨傘了。
果然,下一秒,他說:“我不帶那個。”
阮音書扯了扯書包帶:“那下雨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他輕笑一聲,“就那麼辦啊。”
“淋雨回去嗎?那要是感冒了呢?”
他渾然不在意:“那就感冒了唄。”
“不吃藥?”
“不吃。”反正也不知道吃什麼。
她真的沒見過生活這麼佛係的人,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體,禁不住接著問,想看看他還能做到什麼地步。
“就等它自己好嗎?萬一好不了呢?”
他黑色劉海半遮住眼簾,像是笑了:“不會好不了。”
像是有很多經驗,知道自己身體最大承受能力在哪裡。
過了會兒,他又不輕不重地說一聲:“高燒我都能自己退,小感冒沒什麼事,死不了。”
阮音書在家裡一貫被寶貝著,彆說雨基本沒淋過了,就連熬夜都很少,打個噴嚏都要被噓寒問暖五百遍,來姨媽痛一下,阮母各種紅棗銀耳紅糖水雞湯換著花樣來一遍。
導致她一直覺得愛護自己的身體是一件很正常也很必然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程遲這麼不上心就算了,他父母也由他去。
她很少發燒,記憶裡偶爾有那麼幾次,都非常的難受。
生病也是,她每次生病都很煎熬。
想到這兒,她不禁小聲問了一句,帶著很強的共情感:“高燒很難受吧?”
他忽然一滯,放在口袋裡的手無意識合攏,又鬆開。
這種問題似乎很久沒被人問過了,他難受與否,痛苦與否,似乎一直是件無關緊要的事兒。
沒人為他大驚小怪,他也不折騰,任由身體自己去胡鬨。
就好像吵架,胡鬨夠了就會自己好,好不了,就一拍兩散走向終結。
似乎哪種結局都不算太壞,他想,反正最糟也就是那樣了,還算得上是個解脫,沒什麼不好的。
阮音書當他的沉默是默認:“這麼難受你也不去看醫生,大病怎麼能等它自己好呢?萬一好不了是有生命危險的你知不知道?”
“身體是要養的,不是賭氣,養好身體才有好的精神狀態。”
她絮絮叨叨,跟個小保姆似的,從書包裡拿出自己一直備用的雨傘,交付到他手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呀,彆再瞎對付了。”
“先把傘拿著,萬一等下下雨記得打,反正我要回家了。”
“不能仗著年輕揮霍健康,不然老了多難受,跟家裡人出去散個步都不行。”
他接過雨傘,一時間覺得手裡沉甸甸。
琥珀色的眸子情愫翻湧,到底是沒說一句話。
她不過是隨口一說,顯然覺得那是每個人必經的生活狀態。
但於他而言……
家?
他才懶得去想,也根本不信他這人能擁有這種東西。
這得過且過的一生,被推到哪算哪,沒什麼去構想的必要。
那種完滿的生活,似乎生來就不該存在於他這種人的世界裡。
“彆發呆了!”她有點不滿他的出神,頰邊鼓了鼓,“我說的你聽到了嗎?”
“是,”他這才勾唇,眼睛跟著唇部表情配合出了一點弧度,笑得不怎麼走心,“有聽到。”
“那記得打傘啊,我走咯,”她回身跟他擺手,“拜拜。”
他點頭,看她走遠了好一陣,這才低頭看自己的手心。
那把黑白格子的雨傘很小,也很輕便,他一隻手就能握住。
其實基地離這裡很近,就算淋雨也用不了多久,況且下雨的可能也不大。
但她還是執拗又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提醒他要打傘,因為可能對身體不好。
看著少女纖瘦身影,他不明不白地想著,以前她隻會問自己帶傘沒有,象征性關切一下,但現在卻會不由分說地把傘塞到他手裡。
能看得出,她是真的拿自己當朋友了。
那麼全神貫注、全心付出地為他著想,言語間全是能讓人切實體會到的關切。
這種感覺多久沒有過了?
他下台階的時候回憶了半天也沒回憶出來。
大概真的……很久沒有過了。
少年走下台階,往沁著烏雲和晚霞的前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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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音書出了校門,仰頭一看,阮母的車果然已經停在那裡了。
她拉開車門,一雙眼笑得臥蠶飽滿:“媽,我找到那隻博美了!”
“是嗎,”阮母扶著方向盤,“在哪裡?”
阮音書把書包抱到身前,然後念出了那個美容店的地址:“我們已經把寵物送過去洗澡了。”
阮母點點頭,在手機裡輸入了地址,照著導航調了個頭的時候忽然意識到:“送過去?怎麼送過去的,我怎麼記得昨天還沒找到?”
“嗯,今天中午找到的,”阮音書和盤托出,“中午找到之後就立刻把它送去洗澡看病了。”
“沒上課嗎?”
“上了,我同學超級快,加上各種診療,一去一回剛好一個鐘頭。”
阮母皺了一下眉頭:“同學送你去的?什麼同學還能送你?”
察覺到阮母的敏銳,她愣了一下,這才小聲繼續答:“就是……開機車。”
“機車?”阮母立時警惕起來,“這才多……”
阮音書急忙打斷道:“當時是情況緊急,我不知道把狗狗放在哪裡,才想送到醫院那邊去的。同學也是為了我好才開的,不然的話就要遲到了。”
聽到這裡,是事出有因,阮母的眉頭稍稍鬆了鬆:“那遲到了沒有?”
“沒遲到。”她忙不迭答道。
“媽媽也不是不支持你養狗,但現在時間沒有那麼鬆散,你馬上就要高三了,到時候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忙這些亂七八糟的。如果真的能選,我當然希望你上了大學再養這些寵物……這太分心神了,目前對你來說,學習才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