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箏你那啥撈子的算卦居然準了,太不可思議了,難得看秦驍這廝專門來找你道謝,這滋味真是有夠爽的。”魏紫延暢快大笑,但他也有分寸,知道這種事女子的名聲不能張揚,便點到為止。
秦驍不討厭他就好。盛寶箏嘿嘿一笑後眉眼彎彎,他道:“我也覺得我好厲害啊!”
這能看麵相卜卦的能力,一定是世界法則給他的金手指,如果真攤上大事,收割彆人的好感值,豈不是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輕鬆。
月上柳梢頭,這場慶功宴才散了。
盛寶箏回了國公府,在自己的院門外,見到拖著一身病體前來的盛寶義。
盛寶義,義自然取自“仁義禮智信”中的義,今年十六歲,還未娶親,從小熟讀四書五經,禮數周全,氣質俊雅如同修竹。哪怕身體孱弱,卻不減風姿。
比起盛寶箏這個長相偏秀氣,滿臉稚嫩的嫡弟,從長相來說,盛寶義與盛國公更為相像,哪怕他並不得盛國公的喜歡。盛寶義知道自己是庶子,母親也隻是一個婢女出身扶起來的姨娘,從小對弟弟的得寵、父親的偏心他不是沒有失落過。但自從讀了聖賢書,明白了何為“嫡庶有彆,尊卑有序”後,他便再也沒有嫉妒過了。
按照世俗禮法,嫡子尊貴,注定是要繼承位子的。
他以後若有了嫡子,也會像父親寵愛弟弟一樣,寵愛這個嫡子,這樣家庭才會穩固和諧。一碗水端平才會導致兄弟鬩牆,因為人人都覺得自己有機會。
在朦朧的月色下見到他,盛寶箏驚訝,打了個小小的酒嗝:“兄長你怎麼來了?”
盛寶義微微一笑。
涼風一吹,讓他咳嗽了兩聲,他緩了緩才道:“謝謝弟弟上次寬宏大量,在大庭廣眾之下為我解圍。”
他已經聽過護衛們的吩咐了,他膽大包天把世子兼嫡弟推下池塘,這事如果傳出去,他身上所擁有的功名將會被革除,一輩子無法參加科舉。父親還要把他發配到莊子去靜修。連府上的三歲孩童都知道,莊子環境疾苦,遠離京城,一個病弱的嬌少爺去了那裡,基本等同於被流放。
但盛寶箏卻站出來,為他說好話,免除了他被流放冷藏的命運,還讓府上封口消息不準外傳,他能繼續以舉人的身份,參加來年的春闈,還請了大夫,開了上好的傷藥為他治療,這份情誼讓他落淚。
再者,親眼見過他們緊緊相擁的場麵,這些日子他在府上的處境好了許多。行走坐臥都有丫鬟仆子好生伺候,一日三餐也無比精細,姨娘那裡的生活也很舒適,府上沒人再敢用“國公府的庶少爺”稱呼他,而是用“小世子的兄長”、“寶義少爺”來尊稱他。
這些待遇的改變都來源於誰,盛寶義心知肚明。
所以得知芳華坊重振,他就算還病著,也要來說一句恭喜。
一聽是這件事,盛寶箏恍然大悟,然後道:“兄長不必放在心上,本就不是你推的我,兄長你平日裡連踩死一隻螞蟻都傷春悲秋,燕雀死了也會為它做墳塚,你是這般的心善正直,怎麼可能因心懷嫉妒而推我下水呢。”他一本正經地誇彩虹屁,把俊雅溫柔的少年誇得羞赧。
“我雖年紀小,但我分得清黑白曲直,兄長你在替某人掩飾。”誇完之後,盛寶箏又將人說得臉色煞白,“在落水前,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兄長你為什麼要替她掩飾呢?”
說完,他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不解。
知道瞞不下去,盛寶義口氣艱澀道:“寶琴她也是失手推的你,她推完後就後悔了,她苦苦哀求我,她說自己有孕,腹中已經懷了七皇子的骨肉,她說自己不能接受家法,她說自己如果沒有子嗣傍身,她在七皇子府上會有多麼艱難……為母則剛,我無法拒絕她。”
更甚者,在對方為了護住腹中的子嗣,跪下來哀求他時,他確確實實受到了震撼。對方那滿是淚痕的嬌弱麵容,讓他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一時間,讓他對這個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庶姐,心中充滿了淡淡的敬意和欣賞。
心腸軟的人就是這麼好騙。盛寶箏歎道。
此時的端方少年,果然還不是未來那位運籌帷幄、心思莫測的內閣首輔。他並不知曉自己未來會有如何的際遇,會爬得多高,不然怎麼會為了一個女人的幾滴淚水,幾聲哀求,就不惜頂包自毀前程。
甚至他都跪了祠堂一天一夜,棍棒加身數次,言語間都還透出一股希望嫡弟不要追究的意味。
盛寶箏多聰慧,他當然讀出來了這個訊息。
他也沒讚同和反對,隻道:“你說她懷孕了,可我路過七皇子府的時候,明明還聽到她身邊的丫頭要去大肆購冰,說為了側妃在寢居裡通風涼快,能睡一個好眠,還說側妃要品嘗什麼涼絲絲的冰奶……”
隨著盛寶箏越說越多,盛寶義漸漸瞪大了一雙眼睛,血液跟凝固了似的,心跳也越來越緩慢。
“人家到底是皇子側妃,她的待遇可比兄長你好多了哩,還能大肆吃冰。”
“她嫁到七皇子府滿打滿算也才一個月不到吧,竟能比大夫出手診脈還早知道自己有孕。”
透露信息點到為止,盛寶箏這才扁著嘴下了結論:“總而言之,兄長你一定被騙了。”
少年心亂如麻,嗯了一聲,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不明白,他在想她的目的,到底是嫉妒弟弟,所以故意推對方落水,還是想陷害他這個庶弟,所以謊稱自己懷孕了。
他是絕對想不到,對方目的是奔著一箭雙雕去的。
“彆愁了。”不舍得看小美男子皺眉,盛寶箏踮起腳,替對方抹去眉間的皺起,故意用孩子氣的口吻道:“兄長你以後離寶琴姐遠點吧,她嫁出去人都變了好多,心思也古怪,你彆給她纏上了。就算她在七皇子府內過得不好,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當時我們可都勸了,是她自己非要嫁,說已經與七皇子私相授受,如果不成全她,她隻能剪了頭發去當尼姑,導致寶笙、寶蕭妹妹們都難做。”
當時的事也算轟動闔府,名聲並不好聽。
現在儲君未定,大皇子、六皇子、七皇子都是熱門候選人,為了家族利益提前進行政治投資,爭取一份從龍之功固然美,但鳳帝正值盛年,彆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鑽營的事,對國公府來說無異於一份災難。
國公府根本不想貿貿然站隊,好幾次選皇子伴讀,都有意讓家族子弟落選,可見有多唯恐避之不及。
但盛寶琴卻自作主張,跟人私定終身,七皇子一直想拉攏國公府卻不成,麵對送上門的盛寶琴,自然欣喜若狂,立馬許以側妃的名號。
她的一意孤行,導致國公府被迫半隻腳站在了七皇子的陣營,她也隻為自己著想,完全沒有考慮過她無媒苟合、上趕著嫁給皇子的事跡傳遍大街小巷後,有多連累國公府內其他還未出嫁、清清白白的姐妹名聲。
她們背地裡都不知道,紮盛寶琴多少次小人了。
“是這個理。”少年被說服了。
盛寶箏又道:“兄長你堂堂男子漢,彆為這些女兒家的瑣事分憂了,春闈在即,你應該把全部心思放在科考上才是。”
盛寶義忍不住驚訝了,道:“箏弟你最近變得成熟,心思格外通透。”
“真的嗎?”盛寶箏唇角翹了翹,一雙貓兒眼彎起,無端端透出幾分可愛,“那應該芳華坊被人查封又重開的事,稍微磨煉了我吧。經過這次遭遇,我發現人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就一蹶不振,不努力一下,怎知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呢?”
他嘴皮子一如既往的厲害,風華絕代的少年聽著聽著,眼神下意識流露出對嫡弟的喜愛與欣賞,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更令少年感動的是,臨走時,盛寶箏還送了他一整套的科舉輔導書,和試題卷若乾,現如今市麵上都買不到了。隨書附贈的還有他最崇拜的王閣老格言書簽,勉勵他在明年的春闈中,爭取奪得好的名次。
盛寶義被感動得眼淚汪汪。
為了不辜負這份心意,他廢寢忘食地埋頭學習,徹底把什麼庶姐求助的事拋到腦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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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殿是帝君日常批閱奏章、處理政務的地方,布置得奢華舒適,能給人享受,但又不過分張揚,暗合了帝王的性格。
鳳帝此時身穿黑色常服,頭戴珠冠,露出一張高鼻深眼的側臉,容貌極其俊美雍容。
他的案桌上擺著一張精美的信箋,上麵用雋秀的刻印字寫道:“吾日三省吾身,飯否?學習否?做人否?”
殿內的王閣老麵上肅然沉靜,私底下把魏紫延罵得半死。他當時被這個小魔頭纏住,對方請他說一些勉勵人的話,他很不耐煩便隨口說了一句,對方就屁顛屁顛跑了,然後大街小巷就傳遍了,有的說他平易近人,說他飯桶,說他講話不文雅,現在連陛下都知道了。
他悔得腸子都青了,什麼李閣老的“吾資質愚鈍,唯勤而已”,傳出去收獲諸多美名,大家都誇對方位高權重、名望過人,年老了還有一顆謙遜善學之心雲雲,就他什麼都沒撈著。
如果魏紫延那混賬小子早說是要印在信箋上的,他肯定好好發言了!
殷鳳淵翻開芳華坊出品的科舉書,發現裡麵的印刷術已是頂尖,扉頁上的人頭像一個比一個端莊,他都不知道自家臣子私底下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麵。不過,一群美髯公中間插了一個笑得眉開眼笑的青蔥少年,居然也不突兀。
書頁處還有小地方的留白,很多學子都好奇那留白處是做什麼用,有的人說是為了方便他們做標注總結才留的白,這便是典型的舉子思維。
芳華坊是一個書坊,他背後的主人再如何年幼,那身份視角也是一個商人,懂的人都懂。
殷鳳淵笑了一下,把書重新合上,發現鳳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比他想象中還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