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隻是緩緩睜開了眼睛。
薑謠從未想到,一個行將就木的人,眼神會那麼清澈安寧。
她瞧見季渃丞,懵了一會兒,似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朱涵在她耳邊輕聲道:“媽,渃丞來看你了。”
季渃丞握緊她的手,低聲道:“奶奶,我來晚了。”
老人終於翹了翹唇角,勉強的笑了笑。
朱涵扶著她慢慢坐起來,指著薑謠道:“這是謠謠,渃丞的女朋友。”
薑謠蹲下身,甜甜道:“奶奶好。”
她懂得討老人歡心,輕輕的抓住了季渃丞的手。
果然,季奶奶看到他們緊握的手,舒心的彎了彎眼睛。
“你們真好,真般配。”她的聲音很虛,帶著重重的氣音,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氣。
季渃丞趕緊道:“奶奶你少說點話,好好配合治療,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看謠謠演的電影。”
季奶奶輕輕點點頭。
但誰都知道,她不會變好了。
隻是大家都有默契,這個明知道的謊言,誰都不忍心戳破。
季奶奶今天的精神格外的好,也沒像以前一樣困倦了。
她不知道對著季渃丞感歎了多少聲:“你都這麼大了。”好像忘了自己剛剛說的話。
但大家都默默聽著,季渃丞也隻是緊緊握著奶奶的手。
他的手心已經微微出汗,但是老人的手還是發涼的。
到這一刻,他也尚在理智的情緒裡,有遺憾,但也做好了心理預期。
他得從容的,微笑著告彆自己的親人,不能拉扯起悲傷的情緒。
因為這屋子裡都是女人,他不能讓她們更傷心了。
誰也沒料到,季奶奶強撐著打了個哈欠之後,竟然說想跟薑謠單獨說幾句話。
薑謠有些局促的看了看季渃丞。
朱涵笑了笑:“奶奶也困了,你跟她說兩句,我就帶你們吃飯去。”
季渃丞這才從地上站起身來,跪的膝蓋有些麻麻的疼。
他攥了攥薑謠的手,慢慢退出了房間。
薑謠朝床頭湊近了些:“奶奶你小聲說,我能聽得到。”
她看得出來,季奶奶每說一句話都很艱難。
她以為,留下自己,大概是希望自己能好好照顧季老師,能和季老師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踏踏實實過日子。
季奶奶神秘的伸出一根手指,努力的指了一下床頭櫃子:“第一層,那個小盒子。”
薑謠立刻會意,以為她要拿什麼東西,趕緊轉身拉開櫃子,從最深處摸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遞到季奶奶身前。
“打開,送你的。”
“我?”
薑謠遲愣半晌,然後在奶奶期盼的眼神下,慢慢的打開盒子。
她默默咬住了嘴唇。
盒子裡麵是一個漂亮精致的核雕。
仿佛玲瓏球一般,薄薄的一層外殼內,是錯綜複雜的構造。
透過鏤空的花紋,從各個角度看進去,球體內都是一個個形態不一的小人,在小隔間裡做著各種各樣的動作,惟妙惟肖,栩栩動人。
但整個雕刻作品,才不足手掌大小。
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完成的,甚至無法估量這一個藝術品的價值。
這份禮物太厚重了,這是個有價無市的孤品。
她本能的搖了搖頭。
“不知道送你什麼,我做的小玩意,希望你喜歡。”季奶奶輕輕用手指碰了碰薑謠的手背。
她當然喜歡,她太喜歡了,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您不用送我東西,您好好養身體,將來還要參加我和季老師的婚禮呢。”
薑謠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她意識到,這也是個奢望了。
但季奶奶卻並沒有那麼遺憾,她努力轉過頭來,朝門外看了一眼。
“他爸媽性格冷,要求嚴,我管不了,他性格也變冷了。”
“小時候我逗他開心,他也很少開心。”
“好多年沒見他了,我看他更深沉了,像有心事。”
“他不太好玩,辛苦你了。”
季奶奶拍了拍薑謠的手,擔憂的看了她一眼。
薑謠的眼淚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
至始至終,季奶奶沒說一句希望她照顧季渃丞,擔待季渃丞的話。
“我看見你啊,我就後悔,當初沒能教的他更熱情一點,你肯定吃了不少苦。”
“辛苦你了。”她又重複了一遍,聲音輕的幾乎快聽不到了。
薑謠眼前模糊的看不見人,她朝著床頭的方向,喃喃道:“我特彆...特彆喜歡他,我不辛苦,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謠謠......”
季奶奶有點太累了,她握著薑謠的手,緩緩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沒再醒過來。
當天晚上十一點,心跳徹底停了。
朱涵和季校長在一邊守著,有種虛脫的疲憊。
但掙紮了兩個月,老人總算是解脫了。
季渃丞看著空蕩蕩的床鋪,已經被換了新的床單,整理好了所有再也用不到的東西。
他心裡也空蕩蕩的,說不出什麼感覺。
難過,遺憾,失落,還是釋然,好像都不是,就是一片空白,也沒有想哭的衝動。
薑謠是唯一一個目送著季奶奶的被車推走的人。
她站在空曠的走廊上,看著漸行漸遠的人消失在樓道口。
她手裡還捏著那顆異常珍貴的核雕,捏的有些緊了,鏤空的花紋印在她的掌心,有些微微的疼。
那一瞬間,她清楚的意識到,心裡的烏托邦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