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世)
醫院的產房外,幾個人來來回回不停轉悠。
邵崇站在稍遠一點兒的地方,低頭看了眼時間,眉心漸漸隆起成“川”字。
程欣從進入產房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五個多小時了,裡麵沒傳出一點兒動靜。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程欣一向嬌氣沒吃過苦,若是……
不不不,沒有若是,邵崇強迫自己擯棄腦中不好的想法。
程欣的孕檢狀況一直都很好,肯定不會發生意外。
可他又忍不住亂想,程欣的胎才懷了八個多月。若非她早上下樓時不小心跌了一跤,現在距離孩子出生還有一段時間。
人們常說,“七活八不活……”
邵崇攥緊的手心裡,又出了一層薄汗。
事出突然,景灝在國外出差,程欣情況危急,沒人陪著。
景老爺子一年前就病逝了,她不信任景家的人,又不願父母擔憂,才打電話讓他過來陪產。
知道消息的時候,邵崇又急又怒。
景灝怎麼搞得?妻子正懷著他八個多月的孩子,眼看要瓜熟蒂落,他竟然有心思出國出差?
真不是個合格的丈夫!
邵崇為程欣感到可惜。他盯著產房門看了會兒,猶豫著撥通了程家父母的電話。
二老唯有程欣一個女兒,聽聞女兒摔倒早產,顧不上公司的事情,急忙掛了電話趕過來。
半個小時後,兩人到達醫院。得知程欣已經受了五個小時苦,女婿還不在身邊照顧,擔憂中又生出對景灝的幾分不滿。
聽著程母怪責景灝的話,邵崇無聲點頭。心下暗暗告誡自己,等顧錦懷孕的時候,一定要把公司暫且交給父親管理,他就好好陪在她身邊照顧她。
不過,依顧錦的性子,有了孩子想必會更加謹慎穩重。便是不用他,也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想到孩子,邵崇的心不由柔軟起來。
和顧錦結婚五年,無論邵崇的父母還是朋友,提起她來都是讚不絕口。
他的年紀也不小了,猛一下子回想起年少時對程欣的癡戀,內心依然會有小小的悸動,卻隻是一瞬間而已,仿佛一切皆成過眼雲煙。
反倒是顧錦的顏色,在他腦海中愈發鮮明。
果然,時間最能改變人。和一個人在一起久了,明知對她沒有愛情,也會將目光不斷停留在對方的身上。
無聲無息,如同溫水煮青蛙一般,把對方的存在慢慢變成習慣,最後沉溺在那汪溫水裡。
完全接手邵家家業後的這一年多來,他一直在積極地跟顧錦備孕。
尤其是得知程欣有了孩子之後,要個孩子的迫切感更重。
父母那邊也都盯得緊緊的,明裡暗裡在小夫妻麵前提過幾次。
邵崇自認是個體貼入微的好丈夫,不願意給妻子壓力。孩子這種事隨緣就好,他們還年輕,多過兩年二人世界並無不可。
隻是方才顧錦打來的電話,讓邵崇心中隱隱不安。
當時程欣剛到醫院,狀況不穩定,他著急之下,就掛了電話。
罷了,回去跟她好好說清楚,她和程欣姐妹情深,會理解他的。邵崇皺緊的眉頭緩緩放平,嘴角微微帶了絲笑意。
忽然,邵崇心口一悸,有什麼東西被用力扯去。陣陣眩暈感襲來,他眼前發黑。
天旋地轉的一瞬間過去,一切恢複平靜,似乎剛才的心痛僅是錯覺。
這時候,產房門打開,護士走出來,邵崇儘量忽視那種感覺,忙不迭問:“你好,請問裡麵怎麼樣了?”
護士打量了他一眼,疑惑他不是之前陪孕婦產檢的男人。臉上笑著說:“生了,生了個女兒,母女均安。”
邵崇鬆口氣。
程父程母喜笑顏開,都急著往產房裡麵瞅……
孩子有力的哭聲響起那一刻,景灝從醫院的轉角過來。
兩人互相點點頭,景灝說了聲‘謝謝’,就繞過他進去找自己的妻女。
忽然,景灝的腳步頓住,他背對著邵崇,語氣沉沉,“邵崇,你和顧錦也該有個孩子了。”
邵崇呆了兩秒,目光挪向門口,裡麵一家幾口氣氛溫馨和樂。
他垂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中卻一陣輕鬆,仿佛卸下了一個背負已久的沉重的包袱。
嘴角的笑意尚未牽起,手機就再次響了起來,他猜測該是顧錦打來的。
正好程欣剛生了個女兒,這個好消息拿來跟她分享一下。
邵崇計劃著,等過兩天程欣回了家,他再和顧錦同去探望,希望沾沾新生兒的靈氣,讓他們的孩子也早點兒過來。
意外來的猝不及防,對方隻說了兩句話,邵崇的表情霎時變了。他眼睛瞪大,難以置信地搖頭,掌中的手機也捏不住般滑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咚”聲。
腦中一遍遍回蕩著警察冷靜肅穆的聲音:“小腹中了三刀,一屍兩命……”
耳朵嗡嗡嗡不知道在響個什麼,邵崇突然想起顧錦打來的那個電話。
他踉蹌著走過去,撿起手機查了查,是兩個小時前打來的。他像是扔掉什麼晦氣物一般,把手機踢的遠遠地。
醫院的地板光潔明亮、一塵不染,產房內的人正在慶祝新生命的誕生。邵崇頓時失卻了渾身所有的力氣,慘然跌坐在地,眼中泛出紅絲。
一路上不知道超了多少個紅燈,邵崇腦中一片空白地趕到時,案發現場已經封鎖起來了。
邵崇白著一張臉,躑躅在不遠處,直到此刻,他還不敢相信顧錦死了的消息。
不對,不隻是顧錦,還有他們的孩子。
然而,他的希望在下一刻破碎。他一向莊重的嶽父母,俱都失卻了往日的優雅和風度。佝僂著背,相互攙扶,倏然之間頭發白了兩層。
身上像壓了座山,邵崇的腳挪不動一步。
顧長盛若有所覺,扭頭看向邵崇的方向。
卻見他神情惶然呆滯,外表狼狽,顧長盛想到前幾日他和顧錦一起回顧家的場景,眼眶又熱了。
邵崇走過去輕聲喊了聲:“爸,媽。”他想如往常見他們時一樣笑笑,可嘴角動了半天,都沒勾出弧度。
顧長盛歎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了片刻,最終隻留下一句,“你去看看她吧。”
走到破舊的門外,邵崇才發覺這裡很荒涼,最近的水泥路距離此處也有幾百米。
顧錦的身體已經被白布蓋住,那麼純淨平和,他顫抖的指尖最終沒有勇氣覆上去。
目光定格在屋內角落裡的一灘血上,血跡蔓延了一片,又拉了幾米長,一直到門口處,又是一灘血。
“撲通”一聲,屋內忙碌的眾人就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跪在地上,狼狽的衣著掩蓋不了他英俊的外貌,他們隻是詫異地匆匆看一眼,便繼續投入工作……
邵崇跪著‘嗬嗬’地笑了,笑得身子都歪了。笑著笑著,他站了起來。
屋外陽光燦爛的耀眼,邵崇站在門口隻覺渾身發寒。
……
“先生,夫人家來人了。”傭人小心翼翼地扣開門,屋內一大股刺鼻的酒氣襲來,他歎了口氣。
那日邵先生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裡閉門不出。
三天後,邵老爺叫了人來強迫開門,才發現邵崇酒精中毒了,連忙把人送到醫院去洗胃救治。
可邵先生一回來,又是一副鬼樣子,不給酒他就鬨,就砸家裡的東西。怕他傷害自己,邵老爺就讓人給他度數不高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