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炯炯地對視了半天,方圓的眼神逐漸變得犀利了起來:“你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
柏生差點蹦起來:“我沒啊!”
方圓倒是一擊就脫離了:“哦。那好吧。那繼續,剛剛說到……”
柏生又心不在焉地聽了半天,突然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方圓:“。”
柏生:“嗯?”
“你知道嗎,這招百試百靈。”方圓用深情.jpg的眼神看他,“一般真沒有的人,就會說沒有。但心裡有鬼的人,就會問。”
柏生:“問什麼。”
“什麼‘你怎麼看出來的’、‘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問’……等等。”方圓道:“其實都是‘真的這麼明顯嗎’的變體。真相隻有一個,柏生,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柏生很冤枉:“我真沒……”
再說了。
對方有沒有這個心思還不知道呢。
方圓深情複雜地看著他變幻莫測的表情,最後歎了口氣,拍拍柏生的肩膀。
“之前我問小許,小許還說你跟個鎧甲勇士似的,刀槍不入,軟硬不吃,真就一點機會不給。”方圓看向窗外,開始斟酌自己的用詞,“……我知道你有時候在顧慮什麼。但是偶爾嘗試一下,說不定也挺好的?有喜歡的人不容易。”
柏生:“……”
喜歡嗎。
這個詞對他來說真的很陌生。
“雖說我也沒什麼資格說你,你看我單身三十年找到女朋友了沒?說不定比你晚多了。”方圓自嘲地笑了笑,“老媽子當久了,習慣改不了,天天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挺煩的吧?”
他是改不了。其實一開始方圓手下有很多作者,那時柏生還隻是幾百個人之一。但有一年的元旦,他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在朋友圈發癲,結果頭一次看到柏生發了動態。
兩條——一條是慶祝元旦快樂,另一條是一張照片,上麵是路邊便利店的杯子蛋糕,看上去像是聖誕節剩下來的包裝,小小一個,露出點不合時宜的廉價淒涼。柏生在上麵插了根小小的蠟燭,連火都沒有點。四周昏暗一片,空無一人。
方圓後知後覺察覺到了些什麼。他刪刪打打,最後艱難地發出去句“生日快樂”,結果發現動態被刪除了。
也就是在那時,方圓透過沉默寡言的“木白”,終於把它和身份證上青澀稚嫩的柏生聯係到了一起。那薄薄的肩胛和脊背,好像並沒有那麼無憂無慮和陽光。
柏生說,“不煩。”
“嗯。”方圓把思緒從感傷中拉回來,又開始賊眉鼠眼,“所以是誰?沒關係的,你就告訴我吧,說不定我還能給你出謀劃策。喜歡就去追啊!不用擔心我說什麼,就算對方是鎧甲勇士我也不會……”
柏生:“是聞鶴欸。”
方圓斬釘截鐵:“當我剛才在放屁。”
柏生:“……”
聞鶴、聞鶴蠻好的啊。也不用這樣吧!
——
柏生被方圓一通雞湯灌的迷迷糊糊,剛想回的時候,發現聞鶴已經相當自然地用下一個話題蓋了過去。
他咬著下唇,總覺得這樣再去解釋的話有點奇怪。
可能對方隻是隨口一問,開個玩笑吧。
……雖然也不覺得聞鶴是喜歡開玩笑那種人。
於是兩隻小蝸牛好不容易伸出的觸角在空中亂揮了一通,最終還是沒能接收到對方發送的訊號,又隻好慢吞吞地縮了回去,在原地傷心地不動彈了。
時間像流水似的過了冬至,又過了聖誕。冬至那天,柏生收到了聞鶴母親手做的白菜豬肉餃子,餃子本身沒什麼奇異之處,就是份量委實有點過大,聞鶴拎過來的時候耳根都熱紅了;聖誕那天,柏生又收到了來自聞鶴的醜東西大禮包。他苦著臉把醜東西一個個擺到展示架上時,站起來環顧四周,才猛然發現自己一個人的小窩裡現在全都擠滿了聞鶴的痕跡。
有一段時間是柏生懷疑聞鶴淘寶地址填錯了的地步,幾乎每天打開門快遞櫃都會有新的物品,他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後來發現聞鶴單純就是看到什麼覺得可愛就買了送過來,幾百塊幾千塊幾十塊的都有,從小水獺地毯到咖啡杯,從電熱毯到大鵝抱枕,一個接一個。他每天這麼收不覺得有什麼,現在一看,才發現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柏生覺得,也是時候該改變一下了。
他謹慎地按照方圓的攻略,放棄了那身專門用於出席重要場合的陳年小襯衫,破天荒地出門去置辦了一身新的——鬼知道方圓之前請他都請不動,這人掙了這麼多錢,每次見他還都是襯衫短袖家居服的,那大圓領洗了又洗領口都能拉絲了還在穿,非常隨意,非常不羈,非常放飛。
柏生換完一套出來,方圓覺得相當可以:“人靠衣裝啊。”
“拉倒吧。”柏生倒是沒有絲毫謙虛,“衣靠人拯救,好嗎?我穿什麼不好看?”
方圓:“……”
誰把這小癟犢子拉出去打一頓。
柏生花在衣裝上的功夫遠沒有他選禮物的多——總之方圓都快走困了,才看他開開心心地從店裡捧出一雙袖扣來。
方圓探頭進去看了眼,“多少錢。”
柏生喜滋滋,“不貴。”
上次他就注意到了,聞鶴好像在正式場合就會佩戴袖扣,也不知道自己挑的他喜不喜歡。
方圓的眼睛在小票上看了一眼,差點懷疑人生:“你管這叫不貴??”
他真的無語凝噎了。
這兩個有錢人談戀愛,關他們這些貧苦屁民什麼關係,光給自己找事兒乾了!
但事情總是不能一帆風順的,柏生次日樂顛顛地換好衣服,揣好禮物,打車去了萬銘樓下——結果還沒來得及給聞鶴發消息,就看到本人了。
順便還買一送一,準確的來說是看到聞鶴和一個長發女生一起進了車,他那個角度看不見女孩兒的臉,隻能看見白皙的脖頸和盤起的頭發,聞鶴先繞過去給她開了副駕駛的門,然後對著她笑了笑。
雖然勾起的唇角幅度不大,但柏生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站在不遠處,感到心裡泛上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味。
不過柏生不高興歸不高興,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新奇。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但新奇勁兒過了,柏生又開始不高興了。
他也懶得給聞鶴發什麼消息質問,八字沒一撇的事情,也沒什麼好問的。他就是單純不大高興而已,正打算回去好好罵一下地獄三頭犬,結果路上有人直接撞槍口了。
染著金發的男性,說話流裡流氣的,叼著根煙,眼神讓人很不舒服,“你好,借個火?”
柏生耿直道:“旁邊便利店五毛錢一個打火機。”
“……”這小流氓顯然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差點煙掉了,“你不是圈裡人?”
“什麼圈?”柏生有點兒不耐煩了,“時尚圈?娛樂圈?逐夢演藝圈?”
小流氓嘖了聲,視線又在柏生的臉上掃了下,“我是想問你約不約。”
“……第一,我看起來很像gay?”雖說柏生現在也差不多就是了,但他還是覺得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第二,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大白天的就開始了?
小流氓趁他沒注意,伸手就是一個邪魅的壁咚,“我一看就知道你是。”
柏生:“…………”
“哥,”柏生真心實意道:“下次這樣之前記得先整理一下儀容儀表,早上吃的韭菜盒子吧?味兒挺持久。”
小流氓:“?”
“還有,不需要。”柏生說:“暫時不需要針灸,謝謝。”
小流氓:“……”
他剛想急眼,柏生一巴掌把人推了出去,他肋骨一疼,差點倒地上:“臥槽……”
“少碰瓷。”柏生最後留給他一個帶感的冷眼,“我根本沒用勁。”
這本來隻是歸程上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柏生找茬罵完沈潛之後身心舒暢,結果回頭一看,聞鶴竟然還沒給他發信息,頓時更不高興了。
哦。
跟女孩子出去吃飯,很忙?沒空是吧?
看給你高興的!嘴角快到太陽穴了吧!
他憤憤把屏幕熄了,一個小時翻閱10次,最後在十二點終於等到了聞鶴姍姍來遲的消息:
【聞鶴】:十二點了,睡覺。
【聞鶴】:晚安。
柏生瞪著眼:“………………”
就這?
就這樣???
你行!聞鶴,你可真行!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頭一次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
就是表麵上看起來沒什麼異常,但實際上彼此都知道對方不對勁。天氣預報照發,小鬨鐘照做,但不發表情包,語氣也硬邦邦的,好像欠了彼此八百萬一樣,直到元旦那天——對,元旦到了。
方圓是早就知道這種節日基本上是聯係不上柏生的,就算聯係上也隻能看見他攤平在家裡吃泡麵。柏生倒不是每年都要這麼傷感一回,他更多是不想麻煩彆人掛念自己,方圓知道他這臭毛病,於是今天千叮嚀萬囑咐:“你記得把你那鵝叫出來玩!”
他自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通情達理,能夠接受聞鶴,結果對麵的水獺劈頭蓋臉一陣呲牙:“我叫他乾什麼!我有病!”
方圓:“……”
哎一看就吵架了。不過這麼有活力也挺好的,比之前那半死不活的模樣強。
柏生元旦那天晚上揣著兜兜出去兜風了。A省已經有要下雪的架勢,風吹得凍人,他裹著羽絨服在附近走了一圈,發現店門關的差不多了,於是走進便利店,準備買桶關東煮吃。
前台是個慈祥的中年女人,早就眼熟柏生了,“下來吃夜宵啊?”
“嗯。”柏生的臉在氤氳霧氣中變得瑩白,“多加兩串蟹棒,不要辣,謝謝。”
“今天這麼晚,趕緊買了回去吃,不然家裡人會擔心的唷。”大嬸兒碎碎念著把紙筒遞過來,後邊的內室裡傳來年輕女孩子的聲音,似乎是在叫“媽”,她抬頭對柏生無奈道:“你看看,現在你們這些小年輕,一個個都二十多了,還跟小孩子一樣張口媽閉口媽的……這讓人怎麼放心哦……”
“辛苦了。”柏生抿了抿嘴唇,對她笑,小酒窩淺淺的:“元旦快樂!”
大嬸兒也笑了,“行了行了早點回去,這天怪冷的。”
她轉頭進了裡頭,然後換了個皮膚略黑的男人出來,他比較不善言辭,對柏生點了點頭,就開始悶頭換貨了。
柏生捧著關東煮出門,在路燈下坐在長椅上吃。
他還挺喜歡這種時候。街上沒什麼人,最好下著雪,又不算深夜。有時候想不到下文就會出來轉轉,腦子能清醒一點。
手機響了響,是聞鶴。
對方發了好幾條消息,問他在哪。
柏生氣還沒消呢,本來不想回,但想起中秋那天聞鶴差點去家裡蹲他,於是發了個定位過去。
有幾個陌生未接來電。柏生忽略了,他一般不接陌生電話,估計是騷擾來電。
沒過多久,他聽到靴子踏在地上的聲音,沉穩且輕,一點點靠近。
因為某些眾所周知的小心思,所以柏生沒有抬頭。
聞鶴直接坐到了另一邊。
他癱著臉沒話找話道:“在外麵不冷嗎?”
“不冷啊。”柏生就等他說話呢,馬上嗆回去,“你要是冷你回去吧。”
聞鶴蹙起眉,“我要是想回去又為什麼要來找你?”
柏生:“這要問你。”
聞鶴冷淡道:“我沒什麼好說的。”
“?”柏生這氣就來了,“你沒什麼好說的,行,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都沒什麼好說的你還來乾什麼?”
聞鶴看著他生氣的臉,呆了呆,像是有些懊惱:“……我沒這個意思。”
“是,你沒那個意思。”柏生火力全開:“都是我誤會了。”
聞鶴叫他:“柏生……”
聲音又低又輕,還帶著點委屈。
柏生耳根一麻,一邊想著“你還委屈上了”,一邊又想著“我是不是太過分了”,糾結半天,想不明白,乾脆把頭扭到一邊去。
兩人僵持著,一人頭朝一邊,路過幾個喝醉酒的老爺們沒看清,隔著十米遠轟笑出聲:“小情侶鬨彆扭方式還挺新穎!”
柏生:“……”
聞鶴:“……”
他倆就差一點就要憋不住了,但是察覺到對方沒有開口否認,立馬又雙雙沉默。
不得不說這畫麵很蠢。
像兩隻便利店前的鎮宅神獸。
柏生的手在兜裡不安分地搓搓了半天,又掏出來搓了搓冷冰冰的臉蛋,覺得還是問吧。
鬨什麼彆扭呢?問問不行嗎?
他突然發現自己現在和以前看文時吐槽過的“你不問我不說”“你不愛我我不愛你”“就是不長嘴”型的主角逐漸重合,頓時萬分驚恐,他的感情觀在這一刻出現了崩塌。
……難怪讀者天天說他不能寫感情線就去狗那桌,原來他吐槽的那種才是真寫實啊。
但問了聞鶴會不會發現啊?
……發現就發現,自己又不是偷窺狂,偶然看到的問問怎麼了!
可是用什麼身份問啊?
……朋友不能問嗎!你看方圓天天打聽他進展不挺歡的嗎?
正當柏生掃清所有障礙,準備大發神威,甚至準備站起來居高臨下給予聞鶴心理上的壓力時,嘴巴張了一半,那邊聞鶴低沉的聲音卻幽幽傳來了:
“那天那個男人是誰?”
柏生:“?”
他呆在原地。
什麼?哪個男人?哪天?
似乎是他的表情過於迷茫,聞鶴蹙著眉,簡直萬分委屈:“萬銘樓下,金發,還記得嗎?”
柏生:“!”
“他是誰?”聞鶴要傷心透了,他上一秒剛看見柏生,興高采烈地追過去,就看到心碎一幕,“你……讓他親你了嗎?”
柏生下意識反駁:“我沒有!那隻是陌生人,來搭訕的。”
聞鶴更傷心了,連冷淡都不想裝,他等柏生提起等了好多天,可柏生一點都不理會他:“隻是陌生人就可以親你?我連你的手都沒有牽過!”
“……不、不是啊,都說了你看錯了真的沒有,那個是錯位了,他碰都沒碰到我一下……”不對,柏生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被動地位,甚至忘了自己該問什麼了,他瞬間支棱了起來,“你還好意思說我!那個女孩子是誰?”
現在輪到聞鶴茫然了:“啊?”
“你啊什麼啊!”柏生氣勢洶洶,“還跟人家去吃飯了是吧?還笑!開心死你沒?”
聞鶴:“我沒有……”
柏生:“我看見了,你彆想狡辯!長頭發盤起來的女孩子,穿著連衣裙,發卡是蝴蝶的,很漂亮但是……那是誰?”
聞鶴臉上空白了一瞬:“。”
柏生:“你說話啊。”
“所以,”聞鶴一字一句地問,“你就是因為這個不理我?”
柏生氣急敗壞,差點上去咬他一口:“明明是你不理我的好嗎!少倒打一耙!回答呢,彆轉移話題,我可是……”
聞鶴:“那是我媽媽。”
柏生:“?”
聞鶴:“你上次還誇她的五仁月餅做的很好吃。你忘了嗎。”
柏生:“……………………”
北風蕭蕭,寒冷的冬季裡,柏生的腳趾頭驟然在凍土地上摳出了一座城堡。
誰來救救他。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