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複寒肯去黃鶴穀給燕聆取藥材, 宋疏很是高興,一者他醫術高明,不會被那脾氣古怪的胡藥師耍得團團轉,二者, 他同這黃鶴穀倒也有些淵源。
當年殷複寒去苗疆雖是學了一身的本領, 卻也危險重重, 九死一生之時被黃鶴穀穀主胡藥師所救, 並且帶回去當了個關門弟子。結果他學有所成後不甘心在穀中蹉跎歲月,請願重出江湖,胡藥師沒有攔他,反而劈頭蓋臉把他轟了出去, 並且叫他永遠不要再出現,乾脆地與他斷絕了關係。
他們師徒之間究竟到了什麼地步宋疏並不關心,但殷複寒對於黃鶴穀的熟悉程度不用多說, 宋疏隻要等他消息就好。
還有就是,他籌謀了多日的事情就快要動手了, 殷複寒態度尚不明確, 放任他在自己身邊始終是個變數。
“屬下已經確定了,那明鶴就藏身在衝雲門中, 以裴遠山的師弟自居, 衝雲門的弟子都喚他一聲師叔。”
商越半跪在床邊伺候宋疏更衣,宋疏剛醒, 遲鈍地伸手伸腳,聽到這話才給了點反應,“衝雲門倒是待他不薄, 不枉他一腔熱忱棄暗投明。”
“還有一事, 屬下在追查此人下落的同時, 發現有另一夥人也在查他,不過動作沒有我們快,現在應該還被蒙在鼓裡。”
宋疏聞言垂眸掃了他一眼,有些在意,“你覺得會是什麼人?”
“屬下不知。”商越道,“不過據落鳳鬼刀是他獻給衝雲門的說法來看,應該與此脫不了乾係。”
“那倒無妨。”宋疏道,“落鳳鬼刀我遲早要拿回來,但不是這一趟。”
畢竟他要殺明鶴,隻有衝雲門的人會阻撓,但倘若他想奪取寶刀,那就是與全武林為敵了。
輕輕撫了撫商越的發頂,宋疏垂眸對他溫柔一笑,“為我研墨,我要給衝雲門下戰書。”
“是。”
……
“十日辰時,於衝雲門取明鶴性命。攬月教不願與貴門派發生衝突,還請裴掌門莫要阻攔。宋淵後人上。”
一封信箋,滿門皆驚。
因原教主過世而沉寂多年的攬月教忽然重出江湖,且一來就把戰書寄到了武林第一門派衝雲門,並揚言要人性命,此舉不可謂不囂張。
但他指名的人與“宋淵”聯係到一起,事情又顯得順理成章。因為五年前,正是這個叫明鶴的人背叛攬月教,刺殺教主宋淵,致使宋淵身受重傷,不日後撒手人寰。
明鶴則逃進了中原,並且因為“除魔有功”,為武林的正義人士所接納,一時間備受吹捧。
甚至不少人揚言要趁此機會徹底鏟除攬月教,江湖上一呼百應,但真到了動手的關頭又啞火了,因為傳聞中青茫山上布滿了機關陷阱,內部成員個個都是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亡命之徒。他們前去清掃必然損兵折將,任何門派都不願當這個冤大頭,連對待明鶴的態度也變得曖昧起來。
明鶴與宋淵搏鬥一場,自身也受了很重的傷,倘若沒有這些門派的庇護肯定逃不過攬月教教徒的追殺,但後來江湖上並未傳出他被殺害的消息,沒過多久,這個人也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了。
如此看來,當年應該是衝雲門收留了他,而衝雲門究竟是好心還是另有所圖,憋人就不得而知了。
江湖上的消息傳得最快,宋疏的戰書提前了三日,足夠傳遍武林各大門派。不過他知道,不會有人出手相助。一者他們不清楚這位“宋淵後人”的實力,尚在觀望階段;二者……衝雲門既然敢收留明鶴,就該做好與攬月教為敵的準備。通常不傷及自己的痛處,這些門派是不會站出來主張正義的。
衝雲門所在的鼎風山天賦靈秀,一條綿長寬闊的台階如通天般從山下鋪到山頂,堆砌的石塊平坦而整齊,馬蹄與腳步踏在其上,不大不小的聲音在蒼翠的林中回蕩。
門前灑掃的弟子聽到聲音,轉頭向山下掠了一眼,於是便看見了以宋疏為首的一大群持刀拿劍之人。衝雲門的弟子多著白袍,看著儒雅而飄逸,但這會兒則很沒形象地撂下掃帚就往上跑,嘴裡大喊著“掌門!掌門!那魔頭來了!”
“嘁,什麼眼神啊,我們教主哪裡像魔頭了?絕世大美人好嘛!”燕聆很不爽地叫道。
“燕護法,說不定人家指的是你呢。”身後的手下插了一句嘴,頓時把燕聆惹炸毛了,差點就在衝雲門門口和手下打起來。
宋疏則很平靜地在山門之下勒馬,並未再多行一步,而是規規矩矩恪守禮節,等著衝雲門的人出來。
於是裴遠山領著一眾弟子去往正門的時候,不由得為所見愣了一愣。
晨霧被初升朝陽的金光稀釋,輕紗似地繚繞在山間。所有人著黑衣,持兵器,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而中間那騎著白馬的青年,一身張揚的紅袍,墨發簡單束起,發尾和衣擺在空中輕輕飄動,至於那一張臉,竟然是從未見過的好顏色。
也不知是此刻陽光照著迷了眼,還是這山間的霧氣朦朧,晃了神,在場的衝雲門弟子竟然心有靈犀地覺得,他們平生能見到的最美的美人,也大抵不過如此。
他的眉眼靜靜垂著,無甚表情地望著腳下流淌的溪水,直到看見了裴遠山,才偏過了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而那一雙眸,形狀若桃花,深邃如古井,盛著冷冷清清的霜雪,平靜淡漠宛若九天上的神祇,沒有半點的戾氣和陰煞。
燕聆總喜歡在宋疏眉心畫些豔麗的花鈿,對他說是圖好看,其實她自己知道,若不是這些花紋為他增添了妖冶之氣,宋疏的神情配上眉心的一點朱砂,隻顯得他清麗出塵、悲天憫人,哪裡有傳說中妖魔教主的樣子。
不過裴遠山到底是見多識廣的老人,雖然為宋疏的外貌和氣質震驚,不過很快恢複了正常,端著一副掌門姿態對他抱拳:
“衝雲門久未有外客來訪,諸位今日一早拜上山門,未能遠迎,實在是失禮,失禮。”
“是我等不請自來,攪擾了貴門派清淨,裴掌門客氣了。”
宋疏也與他見了個禮,目光從他略顯蒼老的麵容上掃過,裴遠山相貌威嚴端莊,氣質沉穩,確有一門之主的風範。
他又往對方身後看去,大多是持劍而立的年輕弟子,江謄不在門中,這一點宋疏特意確認過。另外還有幾道目光顯得過於熱切,他沒有在意,而是又望向了裴遠山。
“我衝雲門乃武林第一門派,即便未有外客也談不上什麼清淨。隻是不知,宋教主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明知故問。
水墨精繪似的眉微不可察地一蹙,宋疏並不想在這和他周旋,語氣淡淡道,“信箋上已經寫得很清楚了,本教主來衝雲門是為尋仇,乃私事,還請裴掌門爽快些,把我要的人交給我。”
這話總算說得有些魔道中人的感覺了,裴遠山剛想反駁,便聽他又補充道,“殺父之仇不能不報,本教主會與明鶴公平交手,希望裴掌門成全。”
下戰書、單挑,已經足夠給了他衝雲門麵子,也夠有正道風範。
若是他想,暗殺又或者打個措手不及都要輕鬆得多,但他偏偏采取了最光明磊落的方式。
燕聆對此也很奇怪,她以為宋疏是善良,事實卻也並非如此,說實話,這些人的生死,如何生如何死,都很難在宋疏心中激起波瀾。他決定報仇,就來殺人,最簡單的殺人。
原先作為好人的時候,宋疏總想著乾些壞事,但有朝一日真的成了壞人,他又偏要按正道的規矩來。
“老夫要如何信你?”裴遠山掃了一眼他身後的黑衣教徒,沉聲道,“單挑也可以,讓你的人退至半山腰。”
“教主。”燕聆立刻出聲,眉頭緊緊皺著,很不讚同。
宋疏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然後又揮了揮手,身後眾人立刻整齊地開始後退。
裴遠山看在眼裡,不由震驚這些魔教眾的溫馴,完全不像傳說中那樣令人聞風喪膽,他又掃了一眼宋疏秀美的側臉,心說這人年紀輕輕,倒是禦下有方。
等到所有人退遠,宋疏也翻身從馬上下來了,細白的手指按住腰間劍柄,一寸一寸抽出那雕有暗色花紋的劍身。
這把劍名叫“赤妖”,是宋淵特地為他鍛造的重劍,也許用著不那麼趁手,但到底意義非凡,用來了結仇人的性命最為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