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什麼?”他聽到江謄淡淡的聲音。
宋疏一愣,這才發現江謄從方才到現在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要是以往,他早該衝出去了行俠仗義了,哪裡會一直站在這裡。
“救人。”宋疏蹙眉,“這於你不過舉手之勞,我知道。”
江謄卻依舊站著不動,眸色漆黑地望著他,“夫人當真要我救人?”
“我沒同你開玩笑。”
“可是夫人不是說,不喜歡我做這些事情嗎?為夫萬萬不敢惹夫人不快。”
旁邊的女孩聽到這話都要急哭了,直接跪在了宋疏麵前哀求,於是宋疏繼續扯江謄的袖子,“喜歡的,我喜歡的。”
江謄微微一揚眉,“當真?”
“當真。”
“好。”江謄勾唇,湊過來又親他一下,“夫人乖,站在這兒等我,千萬彆動。”
然後便消失不見了。
宋疏這才鬆了口氣,然後去安慰一旁的小姑娘,還把她懷裡的嬰兒抱過來哄了哄。
……
“夫人為何又要生我的氣,我不是聽你的話去救人了麼。”江謄直接把人打橫抱進懷裡,完全不給他躲的機會,“還是說夫人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是什麼壞人,覺得失了麵子?”
“我如何不是壞人?我就是。”宋疏不敢亂撲騰,稍微掙了掙,便氣悶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哦?那麼除了明鶴,夫人可還殺過其他的人?”
“我殺過。許多人。”
“撒謊。”江謄瞥他。
“……”宋疏沒覺得自己撒謊,雖然他殺的人都不是這個世界的。
他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他根本就不在乎某些人的死活,不殺人隻是沒必要。當然,也不算是純粹的惡人,他也會被女孩子的哀求觸動惻隱之心,比如剛才。但如果換成一個壯漢跪在腳下,他就未必會搭理了。
至於對江謄說過的話,則含了一些旁人無法揣摩的心思。
江謄曾經光明偉岸,一身俠肝義膽,為武林眾人所敬仰。宋疏通常不喜歡這種人,但如果是某個特定的對象,他便會感到欣慰,所以不願意見到對方為自己低下頭顱。
隻是若他一定要和自己在一起,一定要做自己的狗……那麼光低下頭顱是不夠的。
手臂微微收緊,宋疏眸光微動,把臉輕輕埋在了江謄的頸窩裡。
是你嗎?
……我的小狗。
……
江謄能夠察覺到宋疏態度的軟化,無論是兩個情敵越來越針對他,還是抱著人做些稍微過分的事情也不會被拒絕,甚至有一日,翻著詩書的宋疏忽然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字。
雖然這個孩子來得離奇,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希望它不存在,但江謄也是真切地覺得,能和摯愛共同擁有一個孩子,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隻要有它在,宋疏就無法否認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就可以一輩子綁住宋疏。
江謄想起來偶然間聽到的某些粗鄙之語——“把你捆起來給我生孩子”之類的,又覺得它帶了點**的意味。
畢竟是他把夫人的肚子鬨大的。
麵若冠玉的男子下流地想著。
但變故往往就發生在最美好的時候,無論是江謄還是宋疏都沒想到,那日救人的無心之舉,竟然就被衝雲門窺見了端倪。
記掛著那對姐弟,除夕當日,宋疏讓江謄賀殷複寒去給他們送了些藥材和年貨,畢竟那日對方的父母雖死裡逃生,先前卻也被歹徒所傷。
結果就是這一會兒功夫,裴遠山就帶人摸到了宋疏的住處,江謄從村莊出來,遙遙地看見一夥人堵住去路便覺得不妙,尤其在他分辨出其中大多是本門派的高手之後。
“你去找他。”江謄拔劍,冷冷注視前方,對殷複寒道。
殷複寒沒有耽擱,在江謄與這些廝殺到一處後立刻飛身離開。
有人想追,被江謄一劍挑翻,從半空甩進了雪地。
“混賬東西!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衝雲門!”來人是他的師伯,往日對江謄一貫慈祥,此刻則是怒氣衝衝,並試圖用長輩的姿態威壓他。
麵前一圈都是他的長輩或者師兄弟,江謄原先是他們引以為豪的弟子,此刻卻要如同仇敵一般搏鬥,任誰的心中都不好受。尤其幾個年紀小的師弟,在拔劍刺向江謄的時候甚至流出了淚,嘶吼道:“師兄!那是魔教妖人!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師兄快快住手!跟我們回衝雲門,師父會原諒你的!”
“我們一同在門派的日子都不重要了嗎!師兄!我與你相識快十八年了啊!”
“師兄!衝雲門一直是你的家啊!”
“……”
是啊,衝雲門一直是他的家,他們都是他的家人……但無論如何,此刻都不是阻攔他的理由。
劍氣凝聚成一刹,江謄從左至右揮動九幽,渾厚的內力震蕩,衣袖同發絲一並在雪地裡翻飛,麵前十數人傾力抵擋,竟然齊齊向後倒去,被硬生生震開好遠。
江謄不再糾纏,施展輕功快速離開,沒有多看這些人一眼。
裴遠山同宋疏在一個斷崖邊交手,等江謄趕到現場,雪地裡卻隻剩下了幾灘血漬,鮮紅而刺目。
頭顱仿佛受到了鈍物的擊打,江謄頭暈目眩,青筋暴起,他清楚裴遠山的實力,更清楚現在的宋疏完全沒有抵擋之力,即便他能活下來……即便他能活下來……
“孩子流掉了,人還剩一口氣。”殷複寒手裡沾著血,站在房門口,冷冰冰地對他說,“彆進去,他不會想見你。”
江謄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凝滯了。
“江大俠啊江大俠,你縱有蓋世武功又如何?”對方的聲音依舊在耳邊回響,振聾發聵,“你能保護他嗎?你除了帶給他傷害,還做了什麼。”
話語鋒利如刀,而他竟然……無力反駁。
寒冬凜冽,大雪紛飛,撲麵的朔風狠狠割在臉上,江謄卻完全覺不出痛意。他站在宋疏房門口,卻沒有勇氣、更沒有資格踏進一步,他甚至沒有臉跪在他的床前,撫摸他柔軟且蒼白的麵頰……為什麼讓他承受這些,明明他這樣的好。
……他比所有人都要好。
竹節般的手指漸漸收緊,九幽在雪地裡閃出刺眼的鋒芒,江謄漆黑的眸忽然呈現出了一種詭異的寒光,如同失去了焦聚,喉嚨裡含混不清地發出兩聲聲音,然後,他轉身離開了。
……
“師父,又讓那魔頭逃了該怎麼辦?下次恐怕沒法躲過大師兄了。”
裴遠山受了重傷,衝雲門一行人在山崖附近的一條小徑歇息,幾名弟子正在為他運功療傷。
“休要再提那孽徒!”裴遠山劇烈咳嗽,狠狠一咬牙,“他要跟那妖人去就去吧,我隻當從未收養過他!”
弟子連忙上前安慰他,說大師兄隻是暫時迷了心智,方才也並未對師伯師叔他們下狠手,勸他不要動怒。
忽然,雪地裡發出輕輕的一聲,一個白色的人影飄然落在了他們麵前。
幾人凝神看過去,先是一愣,然後脫口而出,“師兄……”
但是很快他們發現,江謄的神情他們從未見過,那漆黑的、空洞的眼眸,明明一身白衣,卻仿佛沾著鮮血。
裴遠山暗暗覺得不妙,蒼白著臉起身,望向江謄的眸憤怒而複雜,“怎麼?你要來替那妖人尋仇麼?”
“江謄,你彆忘了當年是誰救了你的命,是誰親手把你養大,傳授你武功道義,是誰——”
偏僻的小徑傳出幾聲鳥鳴,鴉雀振翅,撲簌簌抖落樹上的積雪。
身著白袍的弟子眼睜睜地看著雪地上噴灑的滾燙血液,終於驚恐的叫喊出聲。
江謄再一次抬起了劍鋒。
……
宋疏找到江謄的時候,男人已經渾身欲血,雙目猩紅,平坦的山道上屍體橫陳,隻有他一個人,站在這山林之間,天地之間。腳下皚皚白雪早已染成鮮紅,那都是他同門師兄弟的屍體。
江謄走火入魔了,他殺光了前來追殺宋疏的全部人,他幾乎……屠了衝雲門滿門。
視線早已被黑暗占據,江謄仰麵看了眼日光,然後麻木地望向了白雪儘頭。視線的一角,有人身著紅衣向他走來,是天地間的一抹絕色,比鮮血還要豔烈。
宋疏望著那個沐浴在血光中的人影,癲狂、模糊,根本辨彆不清神色,可是……指尖下意識把勾玉握在了掌心,是久違的了的溫熱觸感。
——“隻有你真正對那人動心,勾玉的靈力才會解封。”
天帝這樣對他說過。
他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