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派出所民警也來了,說是有群眾要跳樓,也怪緊張的,一進來又看家裡這架勢好似無事發生,莫名其妙地問:“誰要跳樓?哪位是俞季陽?”
俞季陽舉手:“是我,他們好了,不跳了。”
俞仲夏狼人自爆:“沒好!等下還要跳!”
卓雲警告他:“要當著你老師的麵鬨起來是嗎?有沒有點學生樣子?”
費老師:“阿姨消消氣……”
俞仲夏衝他媽:“我告訴你,我早想報警抓你了!警察叔叔,就是她,她長期虐待未成年人,快把她帶走!”
費辛:“……”
俞季陽嚇一跳,忙說:“沒有沒有,我成年了!”
卓雲難以置信地看著俞仲夏:“你是不是人啊?!”
警察控製局麵:“都不要吵了!”
看向在場唯一一個看起來還算冷靜的費辛,說:“小夥子,你是這家的誰?”
費辛:“我是……我是他哥哥。”他指指俞仲夏。
卓雲:“???你不是他老師嗎?”
俞仲夏:“既是我老師又是我哥哥,管得著嗎你?”
警察叔叔緊急叫停:“聽我的,都冷靜冷靜,你這小孩不能好好說話嗎?這個……老師哥,你來跟我說下什麼情況。”
老師哥根本不知道怎麼了,推俞季陽出來,道:“還是讓弟弟說吧。”
俞季陽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但沒說卓雲家暴他,隻說報誌願的事,說他和卓雲在報誌願的問題上有分歧,哥哥俞仲夏為了幫他爭取權利,才和媽媽鬨起來。
家長強行乾預孩子的高考誌願,這顯然不太妥當。
兩位警察中年齡較大的一位大叔,教育了卓雲幾句,還拿自己家孩子報誌願的事當例子。
卓雲冷著臉不說話。
年輕警察就教育俞仲夏:“你這孩子,怎麼能跟媽媽那麼說話?”
俞仲夏也不理人。
費辛道:“是是是,回頭一定好好教育他,給你們添麻煩了。”
小警察道:“小孩氣性還挺大,一家人沒有隔夜仇,有問題說開了就好了。”
俞仲夏陰陽怪氣:“勸人大度,天打雷劈。”
小警察:“嘿?這小孩?”
費辛斥道:“俞仲夏,好好說話。”
俞仲夏:“好好說就好好說!這種媽我根本不想要她,誰跟她一家人?早掰了!”
卓雲豁然而起,費辛忙擋著道:“彆動手!”
俞仲夏朝兩位警察道:“我剛說了她長期虐待我弟弟了,你們看她是不是有瘋病?整個一個暴力狂,控製狂,神經病!我弟現在是成年了,這麼些年挨她無數次揍,腦袋上縫針還留了疤,不信你們扒開我弟頭發看看我有沒有說假話,這種媽就該抓起來坐牢!她就不配給人當媽!”
卓雲被費辛和民警攔著,隻能語言輸出暴力:“我也早不要你了!早知道生你這麼個玩意兒,當初就直接掐死你!”
俞仲夏:“我是選不了媽,能選會選你嗎?我要是知道我媽是你,不等生出來我就一根臍帶勒死我自己!”
卓雲:“你現在死也不晚啊,死去啊!我有陽陽一個就夠了!”
俞仲夏:“你以為陽陽就想跟你嗎?他這麼努力學習就是想離開你,他要自由,你懂不懂啊?”
卓雲怒視俞季陽:“你要他說的狗屁自由還是要媽?”
俞季陽:“……”
俞仲夏怕他又心軟慫了,警告道:“俞季陽!你想清楚,人生是單行道,回不了頭的。”
俞季陽眼淚在眼睛裡打轉,最後說:“媽,我真的已經透不過氣了,我不想你傷心,可是我想呼吸,再這樣下去我會瘋的。”
卓雲:“……”
俞仲夏道:“聽到了沒?你要把他逼瘋了。”
老警察對卓雲道:“孩子成績那麼好,前途一片光明,當大人的是不該扯後腿。”
小警察也說:“是啊大姐,彆太鑽牛角尖。”
俞仲夏幸災樂禍的語氣:“看吧,沒人站你,大家都站道理。”
費辛:“你少說兩句。”
他也向卓雲道:“阿姨,我就是潁大應屆畢業生,陽陽的成績,報我們學校真就虧大了,你真的要好好考慮考慮。”
俞季陽拉了拉卓雲袖子,叫她:“媽……”
卓雲甩開他,但眼眶分明是紅了。
費辛看俞仲夏,他對這“母子情深”滿臉不屑。
可是費辛感覺得到,他應該還是有一點點羨慕。
他衝費辛皺眉,意思是:看我乾什麼?
費辛:麼麼噠。
俞仲夏:mua。
他平複了語氣,對他媽說:“費老師考研都考北大去了,你不樂意聽我們的,聽聽超級學霸的話,總沒錯吧。”
卓雲卻懟他:“不想跟你說話。”
俞仲夏:“……切。”
卓雲:“你馬上從我家出去,以後再也不要來。”
俞仲夏冷笑道:“行,隻要你彆再乾涉俞季陽報誌願,我保證這輩子再也不出現在你麵前。”
兩位警察服氣了:“你們娘倆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卓雲朝兩位說:“他從來就沒把我當他媽。”
俞仲夏:“對啊,從來就沒有。”
卓雲並不理他,繼續對警察控訴說:“他們爸不喜歡小孩兒,學外國人搞丁克,離婚的時候,我說兩個孩子都給我,我自己的兒子我來養,可他又怕彆人說他閒話,非要帶走一個。”
俞仲夏和俞季陽:“……”
他倆並不知道還有這一出。
那天下著雨,大人們讓他倆選要跟誰一起生活。
小俞仲夏因為更淘氣,總被脾氣暴躁的媽媽罵,他很害怕會被分給媽媽,搶著做了選擇,他要跟爸爸。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直記得在他選完以後,身邊的弟弟那一臉驚恐與複雜。
午夜夢回,他總對弟弟充滿了愧疚,弟弟那時的驚恐,除了要失去完整的家庭,過隻有媽媽的生活,更有被他這個哥哥背叛的錯愕。
其實他已經記不清楚兄弟倆還在一起生活時的細節,他們太小了。
但他根據兩人的性格和際遇,時常自己腦補出,還在一起時,好玩的他先玩,好吃的他先吃,惹了禍就說是雙胞胎弟弟乾的,害弟弟被媽媽罵。
久而久之,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他臆想出來的。
他隻好千方百計地對俞季陽好,又總不得其法,覺得弟弟討厭他、嫉妒他,初三那年在醫院裡,弟弟爆發出來,衝他吼的那一段話,契合了他多年來的想象。
他就是個討人厭的哥哥,弟弟替他受儘了委屈,生活條件差,還要挨打挨罵,除了努力學習沒有任何出路。
弟弟是一朵薛定諤的小白蓮,也許是也許不是,他根本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媽媽卓雲那時是想要把他們倆都帶在身邊,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
卓雲道:“大的選了他爸被帶走了,頭幾年,我還一直想去把他要回來,後來孩子漸漸大了,我的經濟條件確實不如那男的,脾氣又不好,跟著我也不好過,我才慢慢死了心,想著總歸在那邊物質上不會短缺了他。他自己會坐交通工具以後,也常來我這邊玩,我也能看著他長大。”
老警察道:“這不是也很好嗎?你倆沒必要這麼劍拔弩張。”
卓雲:“有一年,我出了個小車禍,被撞到了腰,三個月沒上班沒收入,這家裡你們也看見了,雪上加霜,要不是娘家接濟,真要難死我了。陽陽懂事,幫著洗衣服做飯。這大少爺來了,一進門就說我虐待他弟弟,我說你看不見我什麼情況嗎?我也是沒出息,一邊說一邊哭,陽陽也陪著我哭,你們猜他怎麼著?對著我一臉怪笑,這麼些年了,我做夢還老能夢見他當時那張笑臉,我這輩子是有多倒黴?嫁了個不合意的男人,離婚丟了個兒子,盼著這兒子不在身邊也能過得好,結果等我躺在床上不能動,就要被他嘲笑我是個廢物?”
滿屋子人:“……”
卓雲:“我是不如他爸有能力,也不如他後媽,可不麼,人家是名主持人,年輕漂亮還會說話,他現在還也去學了播音主持,他但凡有一點良心,有一點念著我這個當媽的苦處,能做得出來這些事嗎?”
老警察道:“畢竟是個小孩子……對你媽媽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看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俞仲夏對卓雲道:“你就是因為那一次,我沒有哭,就恨我到現在?”
卓雲:“你走吧,我會讓陽陽自由報誌願,以後你再也彆來這家了,我看見你覺得難受。”
費辛:“其實……”
俞仲夏不讓他說,繼續道:“我弟想報哪兒就哪兒,你以後也不會再打他?”
卓雲:“我說到做到,我比你更盼著陽陽好,他長大了,我早就不再打他了。”
俞仲夏:“好,隻要你說到做到,我以後再也不會來煩你。”
兩位警察和費辛、俞仲夏一起出來,俞仲夏對俞季陽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意思是保持聯係,有事找他,俞季陽點了點頭。
警察叔叔道:“吵歸吵,以後有了什麼事,那還是你媽。”
俞仲夏板著臉:“知道,隻說不煩她,沒說等她老了病了不管她,法律規定我該做的事我會做的。”
兩位警察對叛逆青少年也沒轍,和費辛道了彆,開著警車先走了。
六月的星空下,費辛和俞仲夏慢慢踱步朝小區外走,費辛把車停在了小區外麵。
俞仲夏道:“辛辛,你怎麼來那麼快?”
費辛:“本來就在來接你的路上,估摸著你吃過飯該出來了。吃了嗎?”
俞仲夏:“沒有,她下班回去我們就吵起來了。”
費辛:“想吃什麼?”
俞仲夏:“都行。”
費辛牽住他的手,道:“怎麼電話裡不告訴我你弟報誌願的事,自己單槍匹馬跟你媽談判?”
俞仲夏:“我弟的事,我當哥哥的當然一力承擔。”
費辛:“……”
俞仲夏:“我是個好哥哥嗎?”
費辛:“你是。”
俞仲夏:“我不是。”
費辛:“我覺得你是,俞季陽一定也這麼覺得。”
俞仲夏:“……”
出了小區門,上了停在外麵車位的車。
副駕上的俞仲夏扣安全帶,扣了半天都沒扣好,他手抖得厲害,總也對不上那插口。
費辛:“……十五,沒事吧?”
俞仲夏低著頭:“沒……有,有事。”
費辛抬手輕按在他後腦勺的柔軟頭發上,說:“跟我說啊。”
俞仲夏:“……”
卓雲交通意外被撞傷腰那一年,是俞仲夏12歲的冬天。
幾個月前,他剛剛經曆小升初考試,和俞季陽成績差不多,劃片沒劃在一個區裡,上了兩所不同的重點初中。
為了慶祝,暑假裡他帶俞季陽去遊樂場玩了一天,還給弟弟買了好吃的好玩的。
晚上回到家,俞季陽就挨了揍,他哭著跑出來,用公用電話給哥哥打電話。
俞仲夏把他帶回了家,那是他第一次來爸爸的家,被哥哥漂亮的房間和無數的玩具零食震撼到說不出話。
俞仲夏卷起弟弟的袖子和褲管,看到胳膊上和腿上被抽出來的淤痕,做了一個決定。
他等俞明下班,鼓足勇氣向爸爸提出,他要和弟弟置換,讓他去媽媽那裡生活,讓弟弟來這邊。
俞明拒絕了他,並馬上開車把俞季陽送了回去。
俞仲夏在車後追了好遠,一直到追不上,絕望地坐在路邊,看著車來車往。
俞仲夏道:“我當時想,如果來一輛車,把我撞死就好了。”
費辛:“……”
俞仲夏:“那樣隻剩下俞季陽,媽媽也許會看在我已經死了的份上,對他好一點,爸爸也許會阻止媽媽繼續虐待他。”
費辛:“……後來呢?”
俞仲夏:“後來我也沒敢走到馬路中央,我怕疼,也怕我死了再也沒人保護弟弟,我不能太樂觀,把自己想的太重要。我爸根本不在意我,他到現在還以為我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學生,我死了,沒準他還暗自高興不用再管我這個拖油瓶了。”
費辛:“你爸……他真是個丁克嗎?”
俞仲夏:“他是個懦夫,既想丁克,又想在普世價值觀裡生存,不想被彆人當異類,口口聲聲說他是被我媽道德綁架才做了爸爸,可既然他從始至終都不想要孩子,從一開始就該找我後媽那樣誌同道合的老婆,他還很愛講道理,教我怎麼為人處世,我每次聽他說那些話,心裡都想你可閉嘴吧像你這樣做人還不如學我媽當個暴力狂。”
費辛:“那你真的不像他,你有一顆赤誠之心。”
俞仲夏:“我沒有。我以前還老是瞧不起我弟弟,嫌他娘唧唧,嫌他土氣。”
費辛:“我小學初中的時候,也會瞧不起班裡成績差的同學,覺得他們好笨。長大幾歲才不那樣了,‘當你想批評人時,記住並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和你有一樣的條件’。”
俞仲夏:“對。”
費辛:“你跟我說過,就是那次以後,你再也哭不出來了。”
俞仲夏:“可能是把哪個零配件給哭壞了。”
費辛:“你媽說對你訴苦,你不哭,還衝她怪笑。”
俞仲夏:“我不記得我笑沒笑,我隻記得她那天很生氣,一直罵我,我去的時候還給她買了個護腰,也被她剪了。”
費辛:“……”
卓雲眼裡的“怪笑”,也許隻是俞仲夏因為想哭而哭不出來的糾結。
費辛:“為什麼剛才不讓告訴她真相?”
俞仲夏:“這真相不重要,她是真的恨我,不是隻為了那一件事。離婚的時候我沒選她,這些年裡我爸越過越好,升職當了主任還是副台長,娶了情投意合的漂亮老婆,買了新房子新車,每次她都會發火,我爸又不見她,她就隻能恨我……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
費辛輕撫他頭發,說:“要抱抱嗎?”
俞仲夏還低著頭:“不要,我沒有難過。”
費辛忽然意識到什麼,掰著他的臉抬起來,手指感到了濕意。
俞仲夏滿臉是淚。
先前他還一直忍著,被費辛看到時,他崩了,嚎啕大哭起來。
費辛:“……”
俞仲夏說著不要抱抱,自己蹭過來,把眼淚鼻涕全蹭在費辛肩上,哭得直抽抽。
費辛攬著他的背,道:“好了好了,留著點淚,彆一下哭完了又沒了。”
俞仲夏:“我哭得眼睛有點疼。”
費辛:“不要哭了,給我看看眼睛。”
俞仲夏伏在他胸口不起來,嗚嗚咽咽地說:“我以為從來沒有人在乎我,我弟討厭我,我媽當我是空氣。”
費辛:“結果呢?”
俞仲夏:“我弟說我是他最愛的哥哥,我媽是因為得不到我的愛才那樣對我。”
費辛:“……”
俞仲夏:“我今天真的太牛逼了……我的眼睛又酸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