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不明白。
林鏡半蹲著, 楚非歡半跪著。
劍宗掌門在怒吼,所有名門正道的人都在喊他,叫他替天|行道, 叫他拿起春水劍殺了眼前的魔頭。
威脅、祈求、用正義做綁架。
可那些嘶喊命令停在林鏡耳中,卻還不如這一夜落下的雨聲清晰, 沙沙輕響, 仿佛初遇時那個山洞外
他不想要楚非歡的愛, 又怎麼會想要楚非歡的恨呢。
終年覆雪的落霞峰,清清冷冷的瓔珞殿。久而久之, 林鏡周圍若有若無籠罩著一股蓮香。
林鏡沉默了片刻,無奈地笑了:“楚非歡,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的。”
楚非歡在雨中抬起頭, 因這一句話,眼眶赤紅。
冰肌玉骨, 白裙聖潔,他俯身的時候, 發絲邊緣都染著月輝。瓔珞環佩千紙鶴, 唯一鮮明的顏色是小拇指上穿結木環的紅線,仿佛是與紅塵最後的羈絆。
林鏡自言自語般輕聲說:“如果不喜歡,就不會救你了, 也不會在你身邊呆了那麼久, 更不會想著或許冷眼旁觀才是對你好。”
如果不喜歡,就不會心疼, 不會猶豫, 不會去擔憂楚非歡最後發現人生隻是場善惡為局的遊戲後該多麼崩潰。
如果不喜歡, 他完全可以隨便出現在楚非歡的人生裡。
按照自己的想法遵從自己的性格——救他、指點他、在山洞裡安慰他,當他生命裡善良又溫暖的一束光, 像顧相思的角色一樣。
隻可惜這道光出自深淵裡,出自命運的棋盤,出自虛假的世界。
真相剝落的那一天,愈是深恩愈顯可笑。
“楚非歡,你那麼聰明,總會知道真相的。”
知道這隻是場遊戲。
知道每個人的出現都彆有用心。
畢竟,你已經猜出一半了。
林鏡沒有去拿春水劍,可也沒有伸出手把他從泥濘中扶起來。
他不會害他,也不會救他。就像那麼多年裡一樣,不會給予他恨,同樣不會給予他恩。
瑩白的指尖為他擦乾淨臉上的血跡後,林鏡勉強笑了下,打算重新站起來。
但是楚非歡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的仿佛要把林鏡的手骨捏碎。
“你”林鏡一下子抬眸。
楚非歡眼眸暴戾,神情冰冷,笑容諷刺:“夫人,你怎麼就不長記性呢。”
“你覺得我還會放任你當個局外人嗎。”
他拽著林鏡往下,然後一個探身,瘋狂地咬住了那雙微張的唇。
鐵鏽味的血、冰涼的雨。
唇齒相撞的瞬間,驚雷乍響,震得林鏡整個人大腦懵了。又痛又麻,他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
“楚非”喉間的話還沒說話。
他已經被拉到了他的懷中、拉進了泥濘裡。
跌跪下的一刻,林鏡耳邊清晰聽到了瓔珞碰撞的聲音,清脆如梵音,白色千紙鶴掙脫紅線滾到地上。
他仰頭,深棕色的雙眸對上楚非歡妖異暴虐的青瞳。
深居宮殿一塵不染的長裙這一刻徹底被血和泥汙染。
這個吻絕望又苦澀。
林鏡的眼淚一直在流,上官晚的身體太嬌弱了。
楚非歡摟著他的腰,溫柔舔過他的嘴角的血,手指冰冷顫抖拂去他的眼淚,最後低笑著說:“夫人,這樣的戲你還願意看下去嗎?”
林鏡眼淚一直在流,根本停不下。
他看他像看一個瘋子又像再看一個陌生人。
“楚非歡!”劍宗掌門調整氣息,重新拿著赤紅劍往風暴正中央走來。
他麵色陰沉,蒼老的麵容上滿是痛苦和憤怒,玄袍翻飛,出竅期大能的威力可震山海。
林鏡腦袋一團懵,滿含淚水的眼看著楚非歡身後。
看著劍宗掌門雙手舉劍,天地日月都凝聚在一點,風雲詭譎,變幻暴虐。
“楚非歡!”空白的大腦瞬間反應過來,林鏡瞳孔一縮,想要推開他。
可是楚非歡像尊玉雕一樣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一團驟亮的白光與此同時自林鏡身上浮起,是瓔珞陣。
上官晚的血就是唯一的鑰匙,遇到危險會自動觸發。那裡麵是出竅期大能十成的神念,足以摧毀一座城市。
林鏡已經來不及去想現在的心情,從被楚非歡拽下來的一瞬間,他就知道,這場遊戲他根本做不成上帝了。
“你快走!”
楚非歡笑起來,指尖撫摸著他的臉,容顏詭豔,如同開在泥地嗜血而生的惡之花:“夫人,你還是這麼愛哭。”
林鏡渾身脫水般,手指撐著地,不止是衣裙,他的發、他的臉,他全身上下都是汙水泥點。
到最後已經意識不清了,半跪地上。
看著劍和陣齊齊爆炸,看著光亮如驟,看著那個黑袍青年在中間灰飛煙滅。
叮琅叮琅,瓔珞在嘩啦啦響,遙遠又清晰。
落霞峰的冷風似乎又繞在耳邊。
柔和的白光裡,林鏡看到楚非歡神魂一點一點散去指尖的觸感還落在他的臉上,卻如風一樣消散。
最後,一隻潔白純淨的千紙鶴落到了他腳下。
林鏡閉上眼,熱淚滾下的瞬間,也沒了意識。
*
林鏡已經緩過來,他深呼口氣,用全部的理智和教養才能讓自己不罵臟話。
他現在真是又氣又想笑,哭過的眼睛還是乾澀的,上官晚經不得太大的情緒波動,被這麼一整,整個人痛得死去活來,一昏就昏迷了三天。
係統現在在他麵前就是個縮頭縮腦的鵪鶉蛋。
林鏡聲音冷漠:“把這遊戲設計成這樣,你們研究院真的腦子沒問題嗎?”
係統不說話。
林鏡扯了下嘴角:“我勸你們以後彆再出這種把人的善惡數值化的遊戲。愛恨本來就是無法用邏輯和算法衡量的東西,對一個人好就他產生愛,對一個人壞就產生恨?——有那麼簡單的事?”
係統一個一歲小孩,憋半天歎口氣說:“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局遊戲為什麼這麼設計。”
林鏡:“嗯?”
係統悶悶不樂:“這感覺不像是在逼主角成神或成魔感覺是在逼他自殺。”
林鏡嗬嗬一笑:“我要是楚非歡,估計我也自殺了,不過我自殺前要叫天地陪葬。”
係統:“”
它想了很久,說:“彆,你千萬彆自殺”
林鏡翻個白眼:“為什麼?”
係統沉默很久,繼續悶悶說:“反正你不要自殺,無論怎樣都不要在遊戲裡自殺。”
林鏡懶得理他。
自殺個屁啊,遊戲都快結束了。
然而他一點都不想看戲了。
楚非歡是魔念之體。
而魔念隻能被鎮壓或者自行消亡。
簡而言之能殺死楚非歡的,隻有他自己。
否則魔念不死,真身不滅。
在客棧連同春水問情劍一起魂飛魄散後,卻又在往生池內重生。
往生池,沒有人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聽說在極深極深的地底下,又聽說在萬水之源的歸墟裡。
已經知道了楚非歡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林鏡是再也不敢讓神魂飄去他身邊了。
隻能在瓔珞殿折千紙鶴,順便跟係統旁敲側擊打探。
“他現在怎樣了”
“還挺好。”
“具體點。”
“就,已經開始重塑身體了,記憶也在慢慢恢複。”
又一天。
“他現在怎樣。”
“已經睜開眼了。估計很快能從往生池醒來。”
又一天。
“他現在”
“你自己去看行不行!”
林鏡翻白眼:“不要,他能感覺到我。”
係統憋了會兒:“我能讓他感覺不到你。”
林鏡嗤笑:“得了吧我不信,你不如先告訴我,他為什麼能感覺到我。”
係統:“”
係統滾回去分析了一通後,給出解釋:“大概因為你既不是玩家又不是npc,出現會有股奇怪的波動吧。楚非歡,呃,他在這個世界挺特殊的,能感覺到世界之外的異動。”
林鏡把折好的千紙鶴放手心:“所以?”
係統:“隻要你恢複玩家身份,就可以不被發現。”
林鏡驚了:“那我還能靈魂出竅?”
係統支唔一下:“我可以給你一次特權。”
林鏡更驚了:“你對我怎麼那麼好?”
係統:“”
他都不敢說,現在上方給出的指令,是要他無論如何都穩住林鏡。
最好是讓他親手殺一次楚非歡。想都不用想——這個要求林鏡可能會答應嗎?係統真是心裡苦,現在隻想好好刷刷好感,可能他們感情深了萬一呢。
林鏡重新拿到了那塊泛著金光的木牌,“上官晚”三個字已經被他的血染紅。
被係統收回現在又發給了他,拿到木牌的一瞬間,恢複玩家身份,馬上林鏡便聽到了一堆吵鬨不休的提醒,各種正義指、邪惡值變化的通知。
【楚非歡正義值:+5】
【楚非歡正義值:+10】
【楚非歡邪惡值:+3】
【楚非歡正義值:+1】
【楚非歡邪惡值:+15】
【楚非歡邪惡值:+1】
係統說:“他在慢慢恢複記憶呢。”
林鏡:“”
主動關掉提示音。
林鏡把目光看到了最終的結果上。
【楚非歡正義值:99+】
【楚非歡邪惡值:99+】
林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