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大驚失色,長安世家已經開始收拾財物準備跑路。
盧師道思來想去,天底下唯有周都督能暫時壓製李元宗的氣焰。他向小皇帝推薦周都督,想利用周都督牽製住李元宗。
現在盧師道就怕周都督不肯去長安,所以派門人過來當說客,請他出山。
周都督慢悠悠道:“我何德何能,得盧公看重?還請盧公另請高明。”
門人含笑道:“都督不必自謙,上次平亂,都督手刃亂軍首領,名震天下,朝中大臣都為之傾倒。”
周都督嘴角抽了抽,他又不是美人,為他傾倒?
“老實告訴盧公,我雖然和李司空交惡,可李司空畢竟於我有恩,這事我不會答應的。”周都督斬筋截鐵道,抬手示意裴望之,“送客。”
裴望之立刻站起來,笑眯眯拉住還想再說什麼的門人,半攙半推,將人趕出正堂。
耳邊終於清靜了,周都督舒一口氣,瞪一眼慧梵禪師,“大師是出家人,怎麼也管這些俗事?”
慧梵禪師麵不改色,轉動著手中的佛珠,微笑道:“上都長安是貧僧的家鄉,貧僧不忍見長安再起烽火。”
周都督挑了挑眉。
在世人眼中,慧梵禪師是清高慈悲的得道高僧,周都督不以為然。
這老和尚分明就是個精明狡猾的投機者!什麼因為仗義執言遭閹人迫害才被迫離開長安,都是假的。大和尚察覺到天下即將大亂,長安不是久留之地,趕緊帶著徒弟和他的寶貝經書,收拾細軟腳底抹油,想逃到南方去躲避戰亂。運氣不好,半路上被山匪給盯上了。
周都督救下慧梵禪師時,在山匪藏寶的地方找出一箱箱價值連城的寶石,據山匪說,都是他們從慧梵禪師的行李裡搜出來的。
就是這麼一個貪生怕死、逃命的時候還記得帶著一箱箱珠寶傍身的大和尚,被世人當成冰清玉潔、光風霽月的高人。
周都督暗罵:比我還不要臉!
盧師道真正的說客不是那個門人,而是慧梵禪師。
兩人都不要臉,說話用不著藏著掖著。
周都督直接問:“你是盧師道的人?”
慧梵禪師搖頭否認,“貧僧隻是為長安百姓儘一點綿薄之力罷了。”
周都督盤腿而坐,姿勢懶散,“大和尚,我周麟出身草莽,不像其他人家底豐厚,前些時我那乖孫女還說要把她的嫁妝給我當軍餉,我是真窮啊!河東軍勢大,我不是李元宗的對手,你不用再花言巧語了,請回吧。”
慧梵禪師會意,笑了笑,起身離開。
門人在外邊等著慧梵禪師,見他這麼快就出來,歎口氣,憂愁道:“我有負盧公所托,實在無顏回京複命。”
“銘之不必愧疚,此事或許還有轉機。”
慧梵禪師無聲微笑。
門人一呆,轉憂為喜,追問道:“難道周都督答應了?”
慧梵禪師搖搖頭,“上次平叛,周都督手刃叛軍首領,立了大功,朝廷隻給他一個大將軍的虛職,既沒有錢帛賞賜,也沒有加官進爵,周都督很是不滿。”
周都督剛才都哭窮了,隻差沒伸手找他要軍餉。
門人雙頰赤紅,憤憤道:“盧公曾為此事上疏聖人,被曹忠那個奸人給阻撓了!平叛的時候殺敵的全是各路大軍,論功行賞的時候跳出來攬功勞的卻是曹忠和他那群孝子賢孫!躲在後方大營的曹黨全部封賞,倒是上陣殺敵的將士被冷落了,聖人偏偏信曹忠說的!”
慧梵禪師雙手合十,不評價小皇帝,轉回正題上:“剛才都督對我提起他的孫女,必有用意。想要周都督同意北上,可能需要從他的孫女身上想辦法。”
“孫女?”門人一臉莫名。
慧梵禪師道:“周都督膝下隻有一個孫女,愛如珍寶,排行第九,人稱九娘。”頓了一頓,補充一句,“九娘的生母崔氏乃博陵崔氏女。”
“原來是名門之後!”門人拍拍手,心裡已經有了個主意,“多謝大師提點,在下這就回去和明府商量此事。”
說完鄭重揖禮,又道:“這次多謝大師代為斡旋,盧公素來敬佩大師,日後必有重謝。”
說這話時,門人有些不好意思,大師品性高潔,他卻隻能用俗物感謝大師,感覺好像玷汙了大師的美名。
慧梵禪師眼中精光一閃,笑眯眯道:“去吧。”
門人和慧梵禪師相繼離開。
周嘉行站在半明半暗的長廊裡,目送二人背影遠去。
一陣腳步聲由遠有近,身穿圓領袍的老者捧著一隻托盤從他身邊走過,壓低聲音道:“北邊傳來消息,李司空已經準備動身前往上都。”
周嘉行抬起眼簾,幾縷漏進長廊的日光落在他烏黑的濃睫上。
“都督也會去長安,讓仁德他們趁機混進去,機不可失。”
老者猶豫了片刻,“剛才都督已經拒絕慧梵禪師了。”
他們剛剛在正堂外麵聽得分明,都督並沒有答應盧師道的拉攏。
周嘉行沒說話,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老者忙道:“屬下逾矩了。”
周嘉行嗯一聲,“都督拒絕是假,提要求是真,他一定會去長安,而且會比李司空更早進京。你們做好準備。”
老者應喏,走之前,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大著膽子說出一直想說的話:“郞主,那天九娘確實病了,她不知道馮姑為難您的事。”
周嘉行看向老者。
“你想說什麼?”
這一句並沒有責怪的意思,語氣仍然是淡淡的,老者卻能從少年平靜的目光裡感受到冰冷的壓迫。
他頭皮發麻,低著頭道:“郞主,九娘心地善良,天真無邪,府中奴仆都曾受過她的恩惠。如果她知道您是她的哥哥,肯定會很高興……”
周嘉行打斷老者的話,“你也是其中之一?”
老者明白他問的是什麼,點了點頭,他也是被九娘善待的奴仆之一。
周嘉行收回目光,平視遠方。
“以後不必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