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寧飛快思考,眼珠滴溜溜轉一圈,周嘉行帶了這麼多隨從,強行把他抓回去是不可能的,但就這麼讓他走也不行——他可是她的護身符啊!
周嘉行夾一夾馬腹,似要離開。
九寧來不及多想,撒開鞭子,趁他撥轉馬頭、兩匹馬近在咫尺的時候,小短腿一蹬,張開雙手撲上去,緊緊抱住他坐騎的馬脖子。
周嘉行沒料到她突然撲過來,嚇了一跳,瞳孔微微一縮。
九寧一下沒抓緊,啊呀一聲,眼看就要掉下去。
“哥!”
她不敢逞強,理直氣壯地叫周嘉行。
耳畔響起一聲輕歎,一雙堅實的臂膀伸過來,接住差點摔下馬背的她。
一陣天旋地轉後,九寧落進一個僵冷的懷抱裡。
駿馬受驚,發出高亢嘶鳴,高高揚起前蹄。
周嘉行先摟緊九寧,確保她不會摔下去,這才清喝幾聲安撫住愛駒。
待駿馬安靜下來,他麵色陰沉如水,低頭冷斥:
“我平時是怎麼教你的?!”
語氣著實嚴厲。
九寧嘴巴一癟,抱緊他的胳膊,嘟囔道:“我的老師都要走了……全忘了……”
反正已經戳破身份,她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對周嘉行耍賴皮。
周嘉行劍眉輕擰,平靜下來。
“你可以換一個騎射師父。”
九寧在他懷裡坐起身子,背對著他,兩隻小手按在他扯著韁繩的手背上。
“可你是我二哥啊,你和彆人不一樣。”
隻有你才能讓係統服軟呀!
周嘉行抱著九寧坐好,目光落在她後腦勺上。
她梳了個螺髻,插滿珠翠金玉,他不用低頭就能感覺到眼前寶氣浮動,金光閃閃。
連發髻後麵都簪了一把銀鎏金迦陵頻伽紋插梳。
“你已經有哥哥了。”
他淡淡道,低頭,撥開九寧的手。
九寧沒有回頭,屏氣凝神,使出全身力氣緊緊按著他的手背,不讓他動。
她這點小力氣自然不是周嘉行的對手,他根本沒使勁兒,雙臂牢牢壓製住她的動作,左手輕輕一撥就把她的雙手攥住了。
九寧試著掙了幾下。
周嘉行擁著她,下巴蹭過她的螺髻,皺了皺眉,“彆動。”
左手攥著她不讓她動,翻身下馬,空著的右手勾住她坐騎的韁繩,讓她的馬靠近,然後把她抱起來送回馬背上。
他把韁繩塞回九寧手裡,“回去。”
九寧不甘心地瞥一眼他的胳膊,看著瘦,力氣怎麼這麼大?
“二哥……我才知道你是我哥哥,你就要走了。”她擠出兩滴眼淚,抖抖袖子,摸出一隻香囊,“這裡頭有幾塊金餅,你拿著傍身吧。”
周嘉行嘴角輕扯,沒接香囊。
“不必了。”
九寧知道他不缺錢,香囊塞回去,一連聲問:“二哥,你以後要去哪兒?你要去參軍嗎?我以後怎麼才能打聽到你?”
周嘉行翻身上了馬背。
九寧追著他問,“如果你要投身行伍,為什麼不跟著阿翁呢?外麵兵荒馬亂的,當兵太辛苦了,萬一你受傷了,誰照顧你?還不如回來幫阿翁。阿翁很喜歡你,誇你是個人才,阿翁還說要教你陣法,你都當上校尉了,就這麼走了,多可惜……”
她囉囉嗦嗦,一張嘴就停不下來。
周嘉行可能被吵煩了,歎口氣,“我不會參軍。”
九寧愣住了。
周嘉行不想參軍?
怎麼可能!他不是在軍中嶄露頭角、逐步收服人心的麼?
周嘉行撥轉馬頭,向著渡口馳去,“我是做生意的,出來幾個月,現在該回去了。”
他沒說什麼告彆的話,頭也不回地馳遠了。
九寧怔了怔。
差點忘了,周嘉行一開始確實是跑江湖做買賣的,他甚至當過走街串巷的賣貨郎。
他應該沒有撒謊,那些跟隨他的私兵可能是保護商隊安全的護衛。
九寧手挽韁繩,目送周嘉行和他的隨從彙合。
剛才那一番發癡試探,她可以確定,周嘉行對她確實沒有一絲敵意。
看來,她以前真的多心了。
等一行人上了一艘停靠在岸邊的大船,九寧立刻叫來阿三,“你跟著我二哥,用不著跟得太緊,隻要打聽清楚他在哪裡落腳就行。”
阿三應喏。
……
祠堂裡,周刺史遣散眾人,回到正堂。
燈火幢幢,燭影晃動,其他人陸陸續續離開,唯有大郎周嘉言和三郎周嘉暄留了下來。
仆人在門外探頭探腦,不知道該不該進房伺候。
周嘉暄朝那些長隨搖搖頭。
阿耶正在氣頭上,何必讓無辜的人進來挨罵。
長隨們會意,感激地看周嘉暄一眼,躬身退出去。
周百藥踉踉蹌蹌爬起來,衣襟鬆垮垮披在身上,披頭散發,麵容仍舊有幾分扭曲,看起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周嘉言神情有些茫然,還沒從剛才的場麵緩過神,怔怔地望著自己的父親。
周嘉暄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大哥,先送阿耶回房。”
周嘉言乾巴巴地答應一聲,小心翼翼上前,扶住周百藥。
“阿耶,我送您回去。”
周百藥雙臂顫了一下,沒說話。
等周嘉暄攙著周百藥出去,周嘉暄示意仆從進來收拾,又走到周刺史麵前,一揖,“今天驚擾伯祖父了。”
周刺史看他一眼,“青奴,你準備怎麼處理二郎的事?”
周嘉暄抬起頭,望向依舊黑沉沉的夜空,道:“伯祖父,他已經走了。”
“走了以後呢?如果他日後又回來了呢?”
周刺史捋一捋長須,問。
“伯祖父,上一輩的事,我無能為力。”周嘉暄垂眸,“二哥是我兄長,父親有愧於他。如果他願意回來,我自當以兄長之禮待他。”
周刺史道:“他讓你父親丟儘顏麵,不用等到明天,這件事就會傳遍江州。你、大郎和九娘也會被人嘲笑。你不恨二郎魯莽行事,毀了你父親的名聲?”
周嘉暄搖搖頭,無奈一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父親當年種的因,才有如今的果。二哥是可憐人,他沒做錯。”
很小的時候,周嘉暄敬佩崇拜自己的父親,父親雖然不苟言笑,但很疼愛他和大哥,經常帶他們去永安寺聽俗講。隻要他學業取得進步,父親就會驕傲地在親族們麵前顯擺——雖然那會讓他覺得尷尬。
長大幾歲,周嘉暄慢慢發現父親也有缺點。
再後來,他明白自己的父親並不是他小時候以為的名士。
這並不妨礙周嘉暄孝順自己的父親,他虛偽也好,偏心也好,總歸疼愛他,儘心教養他,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可對周嘉行來說,父親不僅完全不稱職,甚至還是他的仇人。
周嘉暄可以理解周嘉行的做法,父親欠二哥太多了。
他不會要求觀音奴逆來順受、用委曲求全的辦法討好父親,自然也不會強求周嘉行原諒父親。
是父親做錯了。
周刺史長歎一聲,“也怪我當年對你父親期望過高……他太要強,一頭鑽進牛角尖,這麼多年都不肯出來。”
他神色悵惘,在親隨的攙扶中離去。
周嘉暄沒說什麼,送周刺史回房,轉身出來,僮仆飲墨問:“三郎要去看阿郎嗎?”
他搖搖頭,徑直回自己的院子。
這時,一個家仆穿過回廊,匆匆跑過來,“三郎,九娘剛才追著二郎出去了!”
周嘉暄愕然抬起頭,“她追出去了?”
家仆點點頭,“九娘找唐將軍借了幾匹馬,往南邊去了。”
周嘉暄立刻轉身,“備馬!”
飲墨不敢攔,答應一聲,去馬廄催著要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