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你走吧。周都督今天回江州,九娘一定會將此事告知周都督,她可能已經讓人在山下必經之路埋伏,你們從後山走,那裡有一條隻有樵夫知道的小路。”
李昭沒有回答。
許久後,雪庭轉回身,長廊裡已經空無一人。
李昭走了。
雪庭看著空了的琉璃茶盞,神情惆悵。
他錯了。
九寧並不像她的母親,她更像她的父親。
他叫來小沙彌覺嵐:“為崔氏奉香。”
覺嵐道:“今天不是奉香的日子。”
雪庭擺擺手,“奉香。”
“是。”
雪庭抬頭望著九寧剛才走遠的方向。
他讓崔氏擔了這個虛名,是他欠崔氏的。
……
九寧從雪庭的禪院出來,終於等到剛剛和周刺史交談出來的周嘉暄。
她告訴他李昭的事,並說出自己的猜測:“我懷疑那個人是雍王。”
雪庭在保護那個皇族王子,而放眼天下,能讓周都督忌憚的李姓皇族,剛好符合年紀不大、風度出眾、略有病容這些條件的,隻有李昭一人。
這個人讓九寧覺得有點頭疼,因為書中的李昭死得很早。
周都督前不久剛寫信提醒唐將軍注意防務,李昭可能沒死,襄州和江州離得近,李昭說不定就在附近。
他猜得沒錯,李昭本人就在江州。
周嘉暄下意識道:“不要驚動伯祖父。”
九寧點頭答應:“我剛才已經讓人傳口信給唐將軍,雍王走不遠。”
……
大半個時辰後,周都督回來了。
首先回到江州的是戰利品,然後才是獲勝的幾千輕騎。
周刺史歡喜非常,下山之後,立刻帶人前去迎接。
九寧騎著白雪走在最前麵,遠遠看到身著甲衣的周都督出現在長路儘頭,鞭馬迎上前。
“阿翁!”
周都督大笑:“這次帶了不少好東西給你!”
活脫脫像打劫歸來後,得意洋洋朝家人炫耀的強盜。
“阿翁最好了!”
九寧先謝過周都督,等哄得他眉開眼笑時,說了周嘉行已經離開的事。
周都督雙眼微眯,看她一眼,“你放他走的?”
以觀音奴的本事,想要留一個人,法子多得是,而且她明明留住周嘉行了。
九寧笑著說:“阿翁英明,我這點小心思根本瞞不住阿翁。”
周都督笑了笑,“你不用怕,我叫你留二郎,不是要為難他。”
九寧隻是笑。
她可以留下周嘉行,可以使無數心計讓周嘉行留在周家,這不管對周嘉行還是對她來說都是最好的。
可周嘉行顯然不想回周家,這一世他沒有欠周刺史恩情,對周家完全沒有歸屬感。
那又何必費儘心思挽留他呢!
就當是還他一份人情。
“他走了也沒什麼,是他爹對不住他。強扭的瓜不甜。”
周都督沒有怪九寧自作主張,搖搖手道。
他已經順利拿下襄州,等李司空搶回太原,江州至少可以安穩個十幾年。
周都督此生並沒有多大的野望,這是他能始終保持清醒的原因,也是阻礙他進一步擴大地盤的障礙。
但那又如何呢?
群雄逐鹿,隻有一家能笑到最後,周都督不想把性命葬送在白日夢上。
見周都督毫不在意自己放走周嘉行,九寧忍不住撒嬌:“阿翁,我就知道您老人家最偏心我了。”
周都督笑:“我不偏心你,還能偏心誰?”
“還有二哥和三哥啊。”
“他們是兒郎,不用管他們。我們家觀音奴最貼心了,阿翁就偏心你。”
九寧笑不可抑,接著說起自己在梅林裡碰到的人很可能是雍王李昭。
末了,為雪庭求情:“阿翁,雪庭舅舅真心愛護我。”
周都督神色變得嚴肅起來:“無事,這事我已經知道了。李昭這人留不得也殺不得,他知道我回江州,可能早就跑了。隨他去吧,他那人沾不得。你舅舅就是個活菩薩一樣的人物,到哪兒都能全身而退,我可不敢動他,也不會動他。”
說著開起玩笑,“果然還是舅舅比阿翁更親,是不是?”
說話間,時不時哼兩聲,一股掩不住的酸氣。
九寧忍笑,忙道:“我知道阿翁大度,不會計較這事。不過這裡是江州,我還是要和阿翁說一聲。我和阿翁最親,誰都比不上阿翁。”
周都督大笑:“這才乖!”
……
是夜,周刺史設宴為周都督和軍將們接風洗塵時,周嘉行帶著親隨們連夜疾馳,於次日早上趕到鄂州。
彼時金州、潭州和鄂州軍正在混戰。
鄂州多水,戰鬥就發生在大江邊。
早已等候多時的鄂州袁家二公子看到周嘉行應約趕到,幾乎要感動得哭出來。
當看到周嘉行身後隻有幾十騎人馬後,眼淚真的落下來了:“蘇郞主,你允諾會帶救兵來,救兵呢?”
周嘉行立於江邊懸崖處,回望南方山穀間一條蜿蜒盤曲的山間小道。
“他們到了。”
“啊?在哪兒?”
袁家二公子手搭在額前使勁張望,結果什麼都沒看到。
他真的很想罵人,十萬火急的關頭,父親花重金請來的救兵如此不靠譜,袁家滿門真的要命喪亂兵之手?
沒理會他明顯帶著指責和憤慨的眼神,周嘉行帶著幾十人馬,如離弦的箭一般,衝向混戰成一團的戰場。
與此同時,山間忽然傳來異響。
起初像悶雷滾過,後來像山呼,似海嘯,仿佛有幾千人同時踏馬穿過叢林,驚起的鳥雀拍翅飛向高空,烏壓壓一片,蓋住半邊天空。
袁家二公子驚訝地抬起頭。
那條羊腸小道上,忽然衝出幾千身著玄色甲衣的戰士,他們揮舞著長弓大刀,風卷殘雲一樣,卷下山頭。
戰場形勢瞬間逆轉。
……
十天後,消息傳回江州。
“金州退兵,潭州大將被斬於馬下,鄂州保住了!”
所有人的第一反應是驚呼:“這不可能!”
唯有周都督麵色平靜。
亂世洶湧,你方唱罷我方登場,沒什麼不可能的。
……
那天九寧從永安寺回來後,去信給雪庭,告知他周都督已經知道雍王李昭的真實身份。
第二天雪庭就回信給她,要她不必擔心。
事後周都督派人在永安寺附近找了一圈,隻找到李昭一行人脫下的僧服,他們已經離開江州,不知所蹤。
離周家郎君們比賽練兵成果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周都督決定放下其他事,先看一下自家兒郎們的本領。
九寧找周都督確認自己的參賽名額:“我也去。”
周都督大手一揮:“去,都去!”
九寧回房,派人傳話阿大,問他練兵結果如何。
阿大應召前來,臉色焦黃:“縣主,屬下失責!”
九寧蹙眉:“出了什麼事?”
阿大滿麵羞慚,臉紅得熟透:“屬下……屬下……”
他的臉越來越紅,甚至有點發青了。
“那個胡兒,他……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喔?”
九寧回想那天看到的卷發胡兒,發現已經記不起他的相貌了,隻記得他一雙眼睛長得很好,眉眼含情。
阿大欲言又止,似乎覺得接下來的事實在難以說出口。
九寧道:“如實說吧。”
阿大歎口氣,撇過臉不敢看九寧。
“他……他是個女的!”
哈?
九寧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可阿大不是那種會開玩笑哄她玩的人……
“那名胡兒是女子?”她先失笑了片刻,放下手裡的筆,“果真?”
阿大點點頭,這回連脖子、耳根全都紅了,整個人杵在長廊前,就像一根黑漆漆的柴火棒,隨時可能冒煙。
“當時她是怎麼通過檢查的?”
“她……她說她自小像男子……那個……不明顯……當時也沒檢查……檢查仔細……”
阿大一臉難為情,像是要燙熟了一樣。
九寧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阿大老實,當著九寧的麵說檢查那裡的事,他羞愧難當,恨不能挖個坑把自己埋了,接下來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九寧看出他實在窘迫,沒有接著追問。
“帶她來見我。”
縣主終於不追問了,阿大鬆口氣,抱拳應喏。